叶千盈、窦信然以及沈瀚音在奶茶店排排坐定。
两个男生的脸上, 都挂着大梦初醒般的恍然。
他们的表情里凝聚着后知后觉的呆滞, 脸色像是走马灯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地转了好几遍。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窦信然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连下巴都比平时绷得更紧些,显然对这件事感到极其的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来说,他根本不可能在大马路上当众追逐自己的同桌, 甚至逼得她直接驾驶轮椅,开到了40迈的急速。
而他竟然还凭两条腿追上了!
一天之前,把这话说给窦信然他都不会信的。
毕竟,他只会在追逐金子和软妹币的时候, 才能跑得这么快。
——以现在的世界经济形势,连美刀都别想让他这么追!
不过, 在十分钟前的窦信然眼中,坐在轮椅上的叶千盈, 看起来确实是小山一样累积成山的软妹币没错了。
“简直像是有什么反科学的力量控制了我们。”沈瀚音对着叶千盈双手合十, 很诚恳地拜了拜。“明明在跑酷的上一秒,我只是想问问你的名字。”
真·反科学力量·罪魁祸首·幕后黑手·系统沉默地像一块石头, 一言不发地深藏功与名。
叶千盈刚想把自己的名字告知沈瀚音,就听到他又补了一句:“必须要说, 我刚刚在你身上看到的那串贝叶斯定理和斐波那契数列的结合,真的是我见过的所有数字中最漂亮的一串。”
说到这里,沈瀚音带着新奇的微笑,非常和善的点了点头:“这样的反科学奇遇,还真想再遇到两次呢。”
“……”
叶千盈沉默地抬起头来,不确定这算不算一种新型的夸奖方式。
窦信然不动声色地朝着沈瀚音的相反方向挪动了一点。
最后, 叶千盈只能给出这样的建议:“可以试着吃点菌子,比如说见手青*。”
或者等她再开一个好心情盲盒,抽中一次“一见钟情光环(一次性版、残破版)”吧。正好,沈瀚音还可以用他最爱的贝叶斯定理,计算一下此事的成功概率。
叶千盈此语,本来只是开个玩笑。
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两个男生一听这话,脸上纷纷露出了恍然和悔恨交加的神色。
窦信然喃喃道:“失策了……”
沈瀚音立刻接上:“咱们中午点的小炒……”
“杂炒菌菇。”窦信然攥拳敲在自己手心,“破案了。”
“对啊,那个老板长相像个南云人。”沈瀚音若有所思地说。
叶千盈:“……”
叶千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男生在自己面前,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商量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结论。
这都可以?
“不行,得去店里提醒一下!”
下一秒钟,两个男生同时站起来。窦信然人高腿长,大步流星地往奶茶店外跑。沈瀚音只慢一步,跟到奶茶店门口了,还冲叶千盈挥了挥手。
“同学,帮忙看下包!”
直到他说出第一个字时,两个人高马大的青春期男生在叶千盈面前带起的凉风,尚有一丝余韵未曾平息。
叶千盈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事态糊了一脸。
她一缕未扎起的散碎发梢被人造风扬起又落下,在午后黄昏的倦慢阳光下,看起来竟然显出一丝丝的凄凉。
这一刻,叶千盈感觉,自己简直像是个眼看着金毛和拉布拉多跑出自己视野的短腿柯基。
叶千盈:“……”
叶千盈默默地风中凌乱。
想来想去,她还是忍不住问了系统:“事情真的这么巧吗?”
正好窦信然他们中午就选了一家南云老板的小店,正好小炒就点了一盘杂炒菌菇,紧接着正好就碰上了一见钟情光环被激活?
巧合到这种程度,简直要让人阴谋论了好吧。
“光环可以被激发的条件之之一,就是能有一个对应的合理解释。”系统给叶千盈举了个例子,“这个解释不一定是吃菌,之前刚刚被人一棒子打到了脑袋、本身具有精神问题,误服下了特殊药物……都可以成为激发光环的前提条件。”
系统这么一说,叶千盈就听懂了。
“也就是说,他们原本就够倒霉了,遇上我算是霉上加霉?”
系统非常真诚地提醒她:“这一切您心里有数就行了,倒也不用说出来。”
叶千盈:“……”
过了一会儿,两个男生终于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不好意思,等急了吧?”沈瀚音对叶千盈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
“没有,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叶千盈见这两个男生汗流浃背,第一反应就是在包里找纸巾。
窦信然一坐下来,就把桌上的柠檬水拿去,一口气给吨吨吨了。
由于服务员只给这桌放了一杯柠檬水的缘故,沈瀚音手慢一步,未曾抢占先机。导致他现在没有水喝,只好坐下大口喘气。
窦信然喝完柠檬水后,精神焕发,跟叶千盈解释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们还是去晚了。
尽管在一见钟情光环的加持之下,两个男生甚至可以追上40迈的轮椅。但就是他们跑得再快,也不可肉.身超越时间。
所以当他们赶到那家考场附近的小店时,发现不但店门封锁,而且连救护车都已经来了。
窦信然:“……”
沈瀚音:“……”
两个男生面面相觑,和周围的旁观者打听了一下情况。
原来店老板果然是个南云人(沈瀚音:“我就说嘛!”),前两天家里给他寄来了一大包菌子,老板犯懒,一直放在后厨没有拿走。
正好今天厨房里食材不够,大厨炒菜的时候翻找材料,一眼就看中了那袋老板家里捎来的菌子。
一炒之下,惊为天人。
据说因为南云本地菌的鲜美味道,大厨还特意给杂炒菌菇这道菜临时加价,作为本店的限时尝鲜特色贩卖。
在讲到这一段细节的时候,沈瀚音和叶千盈都忍不住地盯着窦信然看。
窦信然被他们两人一左一右看得发毛,战术性地后仰了一下:“你们干什么看我?”
当然是因为……这个大厨听起来就和你一样有商业头脑的样子。叶千盈暗暗地想着。
正好服务员补了两杯柠檬水上桌,沈瀚音也仰头吨吨吨了一通,接着窦信然的话头,继续给叶千盈讲之后发生了什么。
众所周知,南云的菌子是世上最为捉摸不定的一个变量,你不能控制吃完以后什么时候发作,不能控制吃下去哪筷子发作,更不可能控制自己吃下发作后看到些什么。
平地划船、小人跳舞、或者是活着的美人鱼……
据说店里的一个客人吃了菌子又喝了点酒,当场就被激发出了血液里属于蒙古族的野性,要不是服务员死命拦着,他这会儿已经要抽下腰带,套一匹独角兽给朋友们瞧瞧了。
窦信然和沈瀚音赶到的时候,三辆救护车的医护人员正在用担架把人往车上扛。
由于本地医院没有多少对付误食野生菌的经验,还随车拉了一个南云过来交流学习的医生,用来辨认哪个病患自己能够乖乖上车,哪个病患直接捆好带走。
沈瀚音两人赶到的时候,救护车都快要开走了。他们硬着头皮对视一眼,实在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算作蹭车的范围。
……要是不严重的话,他们直接打车去医院自己挂号也行。毕竟救护车的出场费和出租可不一样,本地救护车单是起步价就要两百块。
两个人凑到救护车那里询问了一下,车上正好就坐着那个南云医生。
他在问诊以后,给两个人听了听心跳,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最终认为这两个小伙子比牛都健康。
“时间不长,又能自己恢复,听你们这个描述应该毒性很轻微,我看你们植物性神经功能也没受到影响。要是你们自己觉得没什么事,回去就行,再难受可以去医院看看。”
“不用吃药吗?”
“不用。”大夫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放心的话可以催吐——但按你们这个描述,四五个小时早消化完了。你们就多喝水,多排汗,加快代谢就行。”
“……”
这两个人一合计,觉得胃里确实是没有什么能消化的了,还不如促进新陈代谢,于是又一路飞毛腿跑回来。
仔细一想,他们两个这一下午先追轮椅,再跑去饭店,最后又从饭店跑回来,可以说是很不安稳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窦信然和沈瀚音非常迷惑——那个炒菜的厨子也上了救护车,他记得这两个中午过来吃饭的学生,还冲他们招了招手:“没事,别担心,你们吃的那份蘑菇是早晨从市场买的!”
听到这里,叶千盈不由:“……”
这两个人应该真的没有误食毒蘑菇,只不过是被好心情盲盒里抽出的光环影响了而已。叶千盈摸摸自己的鼻尖,觉得还是转移一个比较安全的话题为妙。
“你们是不是中午就见面了,什么事这么急?”
听窦信然和沈瀚音的对话,他们至少在中午已经碰头一次,还一起下了馆子吃了饭。之后沈瀚音还一直等着窦信然,直到他考完决赛卷子。
叶千盈一时竟然想不出,什么事需要这么反复的续杯。
——窦信然现在是二哥资助的贫困生,窦奶奶的病情叶千盈已经让人去解决,给老人家转了省医,又换了好药。
既然生活上和亲人上都不存在问题,那……窦信然难道只是单纯约沈瀚音出来一起打篮球玩吗?
叶千盈觉得不太像。
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生活,叶千盈已经发现了,窦信然做事是很有针对性的,叶千盈几乎没有见过他漫无目的地去做某件事。
即使是上一次,叶千盈建议窦信然去小粉书里学习学习,窦信然都顺便捞了一票口红色号的建议费。
沈瀚音但笑不语,倒是窦信然并无避讳叶千盈的意思。
“我叫他来帮着写作业。”
“啊?”这么学渣风的要求实在和窦信然平时的作为不搭,叶千盈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接的那些单子。”
沈瀚音从椅子上拽过自己的书包,他的书包是高中生最常见的那种大小,比窦信然常的书包要小上一号,现在几乎被里面的书本给撑得开线。
“在你考试的时候,理科除了生物之外我都写完了——窦兄,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接那么多的作文和周记,我笔已经快写没油了。”
窦信然不动声色地接下所有抱怨,同时从自己的书包里摸出整整一盒可替换笔芯,端是一副准备得当的样子。
两个男孩把桌面上剩下的作业分了分。沈瀚音换掉笔管继续埋头苦写,窦信然则去前台给饮品点单。
“香草拿铁啊,一定要香草的!”沈瀚音强调道。
“可以 。”窦信然头也不回提醒他,“不过香草口味比其他口味贵两块钱。”
“不是吧,这都要算?”
……
随着窦信然暂时离开,桌前一时只剩下叶千盈和沈瀚音两个人。
叶千盈表情凝重。
放在一天……不,哪怕一个小时前,她可能都会很想和沈瀚音再见一面,为上辈子的事和他道一声谢。
即使他可能听不懂,只能礼貌又迷惑地冲她微笑,可对叶千盈而言,那轮月光的余辉,长久以来,一直都照映在她的身上。
但现在嘛……
叶千盈面无表情,觉得自己满腔憧憬之意都在刚刚,被沈瀚音亲自大头朝下地塞进了酸菜缸里。
倒是沈瀚音停了笔,望向她的目光善意而好奇:“你是窦信然的同桌吧,他提过你好几回了。”
叶千盈不可免俗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他提我干什么?”
沈瀚音便露出了一个近乎忍笑的表情:“那张vvip卡他卖给你了吗?”
一听沈瀚音提到这事,叶千盈不可避免地沉默了一小下,“没有,他白送我了。”
“哦,那你应该经历过了。”沈瀚音的手指活泼地在桌面上敲击一遍,“他一开始想要把作业代写做成限量版服务来着。”
原来,窦信然起初是想走上层精品路线,专做有针对性的1v1贵宾代写服务。
只要圈定好了固定的客源,窦信然就能保证自己收入稳定、服务轻松、提前收款而且每月月初就能拿钱。
哪用得着和现在一样,杂七杂八地满学年接活儿,有时候还得去高二揽生意。
至于窦信然最开始意图争取的那批客户……这还用想吗,自然是叶千盈、詹露露、连登、牧磐这一圈人啊。
别忘了,他一开始研究的就是连登的q.q空间呢。
最后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叶千盈突然回忆起来,似乎在某天的竞赛班里,窦信然和自己保证过,说他不会接连登他们的单。
以窦信然平时的行事作风,这句话翻译过来,其实也就包括了“绝不会去向连登等人主动推销”的意思。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那天放学之后,叶千盈还是盘问了自己的小伙伴们一遍,确认他们从来没动过让人代作业的念头,窦信然也不是在隐晦地提示她。
从这点来看,她的同桌真是转进如风。在发觉叶千盈这里此路不通后,就立刻机智地改变了服务对象,还真的挺不容易的。
恰好窦信然端着托盘回来,头也不抬地把一杯香草拿铁放在沈瀚音面前:“你们都说什么呢?”
“没什么。”叶千盈回过神来,看着桌上还有一小沓的作业,“我也帮着写一点吧。”
“你不用。”窦信然把一杯草莓奶昔推给她。
那杯奶昔粉红可爱,最上面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碎冰,还有雪白的奶盖,半颗新鲜的草莓在奶昔中上下沉浮、若隐若现。
窦信然非常直率地问叶千盈:“你愿意收我的钱吗?不收?不收还想替我写作业?”
叶千盈:“……”
沈瀚音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哈给窦老板打工有工资拿的,一份作业,我七他三。窦信然告诉我这是友情价,你是他同桌,你知道的肯定多,能不能告诉我,他给我的真的是友情价吗?”
叶千盈:“……”
友情价……友情价个鬼啊。
上一次她和窦信然联手坐庄的时候,窦信然想要分她十分之一的收益。那时候他曾偶然提到过,他和代写作业的“雇员”都是三七分成。
拿着市场价说是友情价,窦信然这都可以算做杀熟了吧。
顶着叶千盈质疑的眼神,窦信然淡定地端着手里的海盐苏打水喝了一口,承认起错误来眼都不眨。
“本来是市场价的。不过就在三秒前,我已经决定给市场价涨价了,所以给你的还是友情价。”
沈瀚音冷笑着给手下地作文纸加了一个逗号,笔画力透纸背。
窦信然则拉开椅子坐下,手里的海盐苏打水放到一边,自己也加入赶作业的队伍之中。
草莓奶昔酸甜可口,店家应该还放了苹果汁调配,叶千盈咬着吸管,从奶昔里喝到了一点苹果的清香。盯着桌上另外两杯饮料看了一会儿,叶千盈突然反应过来。
“对了,奶昔多少钱?”
“什么?”窦信然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一看叶千盈已经把手机解锁,准备给自己转账,惊得把笔都扣回了笔帽里。
“你说什么呢,请一杯饮料还有收钱的?”窦信然连眼神都有点迷茫了:“生意是生意,交情是交情。”
见叶千盈的目光在香草咖啡上一扫而过,窦信然回想起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恍然:“我之前是和沈瀚音开玩笑的。”
“三七分也是玩笑?”
“哦,那个不是。”窦信然耸了耸肩,气质一时显得相当的铁血大资本家,“你知道的吧,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
眼看正话反话都给他一个人说了,叶千盈不由得叹为观止。
她数了数桌上练习册的厚度,心里还有一件事不解。
“你这次怎么接了这么多单?
窦信然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坦率:“毕竟这就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我想着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吧。”
听到这个答案,叶千盈难免有些惊讶。
“诶,为什么,你忙不过来了?”
做了这么久的同桌,对于窦信然的经济来源,她自认还是有所了解的。
二哥给窦信然的资助算是一种熔断性质的保底,这笔助学金能够保证,只要窦信然还想念书,那他就一直会有书读。
但叶家毕竟不是开善堂的,所以除了每年给窦信然的助学金之外,为窦奶奶特意提供的医疗服务都算是贷款,不过利率很低就是了。
这件事叶千盈是同意的。毕竟金钱和爱情一样,都不应该得到得太轻易。要是十分容易就能到手,反而会让人不珍惜。
除了二哥给他的助学金之外,窦信然的另一大经济来源就是深骥的奖学金。
他在深骥读书,三年学费全免,每个学期有两千块饭补。除此之外,期末考试第一名会有五万块钱的奖学金。
他现在也算是半个竞赛生,如果拿下省一,奖金五万,省二奖金两万,省三奖金五千。要是能拿国奖的话,还有更高的奖金。
从这个角度来看,窦信然能拿到的钱很多了。普通上班族一年能挣多少,他差不多也能挣多少。
但事情并不是这么算的。
就拿考试成绩来说吧:考试排名并不是完全在人力预料范围里的事。
你不知道考试卷子上会考什么知识点,不知道身后的同学在付出多大的努力学习,更不知道这一次考试会不会杀出黑马……
远的不提,看看近在眼前的叶千盈吧,上次文理分科考试的时候,她不正是从天而降的那匹黑马吗?
有一见很残酷的事情,两个人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提过。
那就是,在窦信然竞争期末第一的路上,叶千盈才那个最大的、最需要他亲手打倒的路障。
面对这种情况,倘若出于窦信然这个位置的人是个愤世嫉俗之辈,此时心里难免会升起不平衡之意——
叶千盈家里有特级教师补课,专门给她提升成绩,没钱的学生却只能自己默默学习。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在学校就是拿了奖学金,多半也都吃喝玩乐的挥霍了。可特困生不一样,特困生拿奖学金是要活命的啊。她为什么要来和特困生抢奖学金的名额?
然而窦信然从不那样想。
在和叶千盈的相处里,他丝毫不见意难平的情绪。不但如此,他还愿意主动照顾她生活上的不便之处。
只有代入体会一下他现在的处境,才能让人领会到,窦信然的做法是多么难得。
毕竟,窦信然现在会这么忙,和叶千盈也有几分脱不开的关系——他考虑到了自己因为叶千盈,期末考试或许拿不到第一的可能性,所以才要在平时多做单子,尽量把这笔钱补回来。
窦信然可是叶千盈的同桌,大部分时间都在和她朝夕相处啊。
在他天天见缝插针、抓紧每个空隙挣钱的时候,看到身边的叶千盈正无忧无虑地学习,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要知道,宽宏可以是一时的大度心态,压力却是生活无法摆脱的主题。
对于一个一辈子只会见一面的人,“体谅”两个字能被说得很轻松。
可当你的利益与另一个人交织混杂,你又得时时和对方呆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会因摩擦生出反感。
但窦信然没有。
即使在同时给五个人代写作业,忙得甚至喘不上气来的时候,窦信然也不曾对近在咫尺的叶千盈升起过一分迁怒的怨怼。
窦信然的父母意外逝世的时候,只给他留下了一套需要每月交房贷的房子和一个多病的奶奶。
他能有今天的一切——还能继续自己的学业,给奶奶治病,同时按时还上房子贷款,这些全都是他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挣来的。
他并不觉得叶千盈考自己的实力考成第一有什么不公平。
要是连这都能引起他的嫉恨和怨怼,那窦信然这会儿,就应该凄凄惨惨地把自己的q.q签名改成“命运从未对我公平过”。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命运也有照顾他的时候。
他出生时父母双全,便已幸运过这世上的许多人。即使后来家里遭遇大变,也依旧留下了奶奶这最后一个亲人。
法院的工作人员主动替他跑了低保、去卖蔬菜水果的时候老板娘连续三年都给他批发价、写字楼的老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门……
他的同桌,也是他的“竞争对手”叶千盈,默认他的所有接单行为、平时会找理由送给他许多“不要”的东西、还时不时就推给他一大包零食——即使两个人都知道,他在回去以后,会把它们挂在网上卖。
无论面对什么境遇,窦信然都维持住了自己的步调。
奖学金或许要降等,那就平时多挣点、一条财路走不通,那就再看看别的。不能指望下线的同学们为了一份他们眼中的零花钱而保持商业信誉,做好应急的备案总没有错、再小的钱也牵扯着大事,所以只要涉及到“生意”二字,账目就一定得交接的干净清楚。
窦信然没有憎恨过命运,他接受生活,并且改造它。
……
叶千盈依旧皱眉看着窦信然。
她知道,窦信然日常主要收入的活钱,就是靠给同学替写作业挣来的。
至于他周末打的零工、网上偶尔做几份小攻略卖,那都是不能长久指望的东西。
但是现在,窦信然竟然说不干就要不干了?
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因为不能干了。”窦信然非常冷静地摇了摇头,“再干就要被老师发现了。”
叶千盈:“……”
已经习惯了窦信然代写作业写得如火如荼的日子。现在骤然听到一个这么现实的理由还真是……真是令人感到一阵魔幻。
此刻的叶千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你连中间代理商都做了那么久,原来还是知道这一行是灰色地带的啊?!
窦信然当然知道。
自从搞出“中间商赚差价”的骚操作后,窦信然就知道,靠代写作业挣钱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他能帮人代写作业,别人自然也能代写作业。
说白了,写作业这种事又不是什么核心科技。一样的作业,既然到了窦信然手里也是让别人替写,那为两个人什么不能自己联系?
又不是隔着天南地北,一个学校的同学,见面多方便啊。
然而……
窦信然摇了摇头:他的代写和别人的代写怎么能一样。
他亲自代写的那一批,也就是在他这里订了最高套餐、要求模仿笔迹的那一批,他都会按照对方的字迹仿写。
不仅如此,窦信然还会斟酌着客户的知识掌握情况,从草算到答题程度,全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即使同学没有特意订购模仿笔迹的服务,他把作业托付出去时,也一定挑选字迹相似的接单员,或者把上下两头的老师岔开,不让批作业的老师一眼认出这是自己的学生代写的。
然而现在,窦信然无法垄断市场,那么大量新晋的、寻找财路的同学一涌入这个行业,便会造成代作业市场的乌烟瘴气,良莠不齐。
窦信然冷眼旁观许久,觉得现在是他应该急流勇退、金盆洗手的时候了。
照其他同学那么胡搞下去的架势,这条行业链很快就会被老师们发现的。
对着已经目瞪口呆的叶千盈,窦信然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这就是没有官方介入调控的坏处了。”
叶千盈:“……”
不是,就你现在干的这行,放在哪个学校都是绝对的灰色地带,轻则记过重则退学,你想要什么官方介入?
更何况,你都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在上头成立专案组之前洗白上岸了,大哥你哪还需要什么自行车啊。
“我已经指导了他们几处要命的细节,希望他们能撑久一点,至少隐瞒到下学期。不过根据事实来看,似乎不太能指望他们的实操跟得上。”窦信然叹了口气,就像是他真心实意在为那些开拓财路,抢他饭碗的同行担忧一样。
……叶千盈想了想,觉得自己同桌应该是挺真心的。
毕竟要是能拖到下学期,他就属于“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范,再有事发同学的衬托,基本上就能被摘干净了。
她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保命符,最近除了竞赛不想别的,争取拿个国奖吧。”窦信然沉稳地点了点头,很有几分不慌不忙的笃定:“深骥校史上,还没有人拿过国奖呢。”
所以他要是拿了国奖,至少深骥是舍不得把他退学的。
当然,要是那些劣币驱逐良币的竞争对手,在短时间内把事情闹得特别大,窦信然也别想完全逃脱干系。
毕竟这个潘多拉魔盒是由他亲手打开的,他总得连带吃点挂落,深骥虽然未必会严厉处分他,但很有可能扣他的奖学金。
这时候,拿到国奖的第二个必要性就显露出来了——如果窦信然拿了国奖,他就能够保送top2。
假使在保送的基础上,窦信然愿意放弃保送,回去参加高考,给学校创造一个好成绩,这就将成为他和学校谈判的筹码。
“但应该不至于。”窦信然眉头微皱,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虽然抢了我的饭碗,但我觉得他们干不大。”
叶千盈看着自己的同桌,想说点什么又把嘴巴闭上。在这种时刻,她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惊艳就好。
——不但学会了钻规则漏洞,没有需求创造需求,生生开辟了一条全新的产业链,而且还知道要提前避免官方严打,除此之外,也不忘记主动和官方合作,来对自己进行洗白。
面对这样的窦信然,叶千盈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发自肺腑地对窦信然说上一句:“你……你高兴就好。”
“就是要找个新兼职了。”窦信然叹了口气,“生活不易啊。”
叶千盈还是关心窦信然的生活情况,一听他这么说,下意识就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兼职?”
窦信然不言不语,只是抬起了眼睛。
叶千盈:“……”
叶千盈寒毛倒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叶千盈:“你看我干什么?”
“我观察了有一段时间了,”窦信然有条不紊地摆出论据,“你天天都给连登他们圈题、留作业、讲题,涉及到的都是最基础的重点内容。
此前你也让我代理过几次,我已经熟悉了他们三个的性格,知道怎么切入会让他们容易接受。
如果你有意的话,这个工作我也能胜任,前三天试用期可以免费。”
讲完了利益,窦信然语调一转,竟然开始款款地打感情牌!
“何况,你每天都忙得分不出身,让你一对三地为他们付出这么多。实在是太辛苦你了吧。”
叶千盈:“……”
叶千盈竟然无话可说。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每次连登他们围在自己书桌前,窦信然主动说出“我替你讲一个人的吧”的时候,是不是早就在盘算这件事了?
叶千盈下意识地吸了口奶昔,酸甜的口感唤回她的神志。叶千盈忽然意识到,好像这杯奶昔也是窦信然请的。
叶千盈:“……”
在和官方合作洗白之前,还学会贿赂政府要员了!
这都是谁教窦信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