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蹲了下来, 捂住自己的脸, 我有些害怕孟穹会看到我软弱的样子。我曾经对他说等我大学毕业我会养他,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会让他衣食无忧, 我会好好爱他。
可这一切的假定,都建立在‘如果我能考上大学, 并且顺利毕业’的基础上。
我不能缓解他的压力,我甚至成为了他的累赘, 这让我很难过, 所以我哭了。孟穹卡住我的腋下把我拖了起来,我挣扎了一下想蹲着,可孟穹用的力量很大, 他不打算在这次纵容我。他把我抱在他的怀里, 让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同时他也抵住了我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孟穹说道:
“上不上大学有什么关系呢?你想上, 我就给你攒钱,你不想上,就出去工作——我都听你的。你别哭,我太难受了,我太他妈难受了……”
我闻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烟味儿, 喉咙一阵发涩,口水怎么都咽不下去,我的嘴唇颤抖, 张开口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到后来全身都在颤抖,只能靠在孟穹的肩膀上。然后我发现我肩膀上也湿了,孟穹抬起头,紧紧搂住了我的腰。
我决定复读。像我这样一没有后台二没有权利的人,本科毕业证书非常重要,许多公司面试的第一个台阶就是学历,我不能在第一个台阶就被刷下去。
除了这个原因,最大的理由自然就是我不甘心。前世还是顶尖学府的学生,重生后反而不如,我不在意面子问题,可我就是不甘心。
我不会用孟穹的钱,那天晚上,在孟穹出去买饭的时候,我去了加工市场,我打算找张蒙借钱。
高考结束后我曾经去找过张蒙,张蒙和以前一点都没变,还是穿着熟悉的衣服,懒洋洋地和我打招呼,听说我高考结束,就让我再休息几天,过几天来帮忙。
我问他怎么不再雇一个人,他说麻烦,还要重新教起来而且也没有看着顺眼的。
其实我对张蒙充满了戒备,他的家事我一无所知,天上有没有掉馅饼的事情,他对我那么好,再加上他的性向,不能不让我戒备。
可我还是打算和他借钱,因为我只认识他这么一个有钱人。
走进店铺里,张蒙正坐在桌子前玩电脑,一看我进来,很熟练地指使我给他端茶倒水。他问我来干什么,我没说话。
我想借钱,但是借得不是小数目,而且归还遥遥无期。他和我连最基本的雇佣关系都没有,凭什么要借给我呢?
我觉得不好意思,就没说话,只是低头帮他干活,希望一会儿能鼓起勇气和他借钱。张蒙习惯了我的沉默寡言,站起来说:
“你上会儿网吧,我去睡一觉。”
说完,他就躺在了那个陈旧的太师椅上,在阳光下闭上了眼睛。
我帮他整理了一下网站,这一年网络刚开始发展,没有千禧年后发展的那么迅速,网上购物更是没人理睬,可张蒙的网站已经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初具规模了。
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抱着无奈而又有隐隐期待的心情搜索了一下我报考的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没有降低。
我吸了口气,已经平静下来了。
然后我随意瞥到了一个搜索结果,说我要报考的学校‘会扩招一名学生。’
我的心又动了。
虽然所谓的‘扩招’,每年都会说,但是每年都不一定会扩招。而且我知道四分中间可能夹杂着几百名考生,可这零星的一点希望又让我莫名的有了些期望。
我关了电脑,没和张蒙打招呼,就走出了他的店铺。
复读什么?你都上过大学了,还上有劲儿吗?
你还想吸孟穹的血多少年?也就是孟穹脾气好,养你这么个白吃白喝的累赘也不嫌烦,你自己能不能要点脸啊?孟穹对你那么好,你配吗……
我一个人走在漆黑的路上,用最恶毒的语言自我咒骂。我又伤心又气愤,因为无论我怎么骂自己,我还是想上大学。
大学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神圣的梦,是我一切努力的标志,是能带给孟穹幸福的誓言。我不舍得就那么放弃。
我伤心于对未来的迷茫,气愤于自己的自私自立。
走到家门口,我看到孟穹一个人站在楼底下,像是在等我。
我说:“你怎么不回家?”
孟穹说:“我在等你。”
“……”
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于是低头看着地,说:“那回家吧。”
孟穹拉住我的手,让我摸他的腰,我摸到他鼓鼓的包,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他说:“我跟你赵叔借了一万块钱,因为你赵婶儿的事,医院不是赔了不少吗?——还有我几个同事,现在都快两万块钱了,你别担心钱的事情了,我让你上学,我肯定贡你上大学……”
我的手颤了,喉咙又有点哽,我说:“孟穹,我不想读了。”
孟穹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又睁开,很严肃地说:“读了大学有什么用呢?那么多没上大学照样赚钱的人。复读又不是什么好事儿,高三有多累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再考一次我还没有原本分那么高。”
我说得那么认真,就好像自己已经被说服了一样,那时我发现,骗人真的很累。
骗自己更累。
孟穹摸了摸我的脸,声音非常温柔。
他说:
“大哥,你说的我都懂。上不上学都随你——只要你愿意,你告诉我,你真的不想上学吗?”
他说话那么温柔。但凡他有一点不乐意我都能听出来,可他没有,从他牵着我脏兮兮沾着鼻涕的手走回家里的时候开始,他就没有一点不愿意。
他的温柔让我难过,更让我痛苦。
我没说话,只是站了很长很长时间,月光凉凉的照在我的身上,我发现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我们中间那么静,静得没人想说话。
我忘了那天我是怎么上楼的,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睡觉的,后来听孟穹说,那时候他吓坏了,因为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瘦的那么厉害,嘴上说着‘不上学了’,但是他总觉得我说完这句话就像是会喷出一口血、或者直接摔在地上一样。那时候的我太过于脆弱,孟穹心里就想,无论如何都要让我上大学。
出分没过几天,就有人按响了孟穹家的门铃,一个陌生的男子拿着红色的邮件,问:
“是陈启明的家吗?”
孟穹疑惑地道:“对,有什么事吗?”
“考生号说一下。”
“什么?”
“考生号!”那人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确认考生号,不想要通知书了吗?——恭喜啊,这么好的大学,孩子挺争气的。”
我被录取了,那所大学最后真的扩招了一名学生,在我前面的分数线恰好形成了断层,有和我同分的人,可我初中的时候就参加了全国的冬令营比赛,有优先录取的优势。
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反而有些平静。
我突然想起以前大学时候看到的一句话。
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糟。
我觉得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
有时,我可能脆弱的一句话就泪流满面。
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第四十八章
孟穹的反映比我还要激烈,他直接愣在那里,看着那个送录取通知书的人,说:
“……诶,没送错吗?”
那人也疑惑地看着孟穹,说:“是陈启明吗?报考的是那所大学吗?”
“对对对。”孟穹点点头,飞快地跑回屋子里拿我的考生号,念了一遍后从那人手中接过我的通知书,签下了名字。
那时候还没有网上查分这一说,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被哪个专业录取。就是我第一志愿的专业,那个专业非常火,我这样擦边球的成绩肯定是录不上的。大概是他们看着我接近满分的数学成绩和全国性的奖项,才破格收了我吧。
孟穹笑着看我,他兴奋得手都有些抖,哆嗦着搂住我的肩膀,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看着那张录取通知书,转过身和我拥抱。
我紧紧搂着他的背,仰着头,阳光铺天盖地得洒下来,刺得我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以为这世界对我苛刻残忍。
可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开始发现,这世界给我的幸福远比苦难要多。
孟穹把和别人借的钱都还了回去,他自己还存了六千多块钱,学费交完了还有一千块钱的住宿费,他说:
“你要是住宿的话,东西也都要买齐了再去。”
接到通知书,孟穹就让我给陈啸虎打电话。我不想和他说话,等孟穹走了就给张蒙打了个电话。
张蒙正在忙,接了电话先说了句‘稍等。’,在那边大喊:“那边那个姑娘诶,别瞎动,您那手带的进去吗?我给你擦点水……”
我等了一分钟,张蒙才过来接,问:“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真稀奇,高考怎么样?”
“嗯,”我说,“考上了。”
“哎呀真好,不错不错,老子是考不上了,你还挺争气。”张蒙笑着说,“暑假没事了吧?我这儿还挺忙,过来帮帮吧。”
我说:“行啊。可我要和我叔商量一下。”
暑假我确实没什么事,与其在家看书不如去帮帮张蒙。
一说完‘行啊’,孟穹就走了过来,站在我身后,问:
“和谁聊呢?”
我对张蒙匆匆说:“先挂了。”
由于我打电话打得突然,挂断得也突然,张蒙非常不满,在电话那头尖锐地喊:“臭小子,耍我呢?”
他的声音很大,和陈啸虎有很大的差别,我和孟穹都听到了,于是我抢先说:
“我明天不和你去车行了,我想……去打工。”
最后那三个字我说的很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心虚。
孟穹坐在我旁边,问:“你以前打工的地方?”
“嗯。”
“那人怎么样?”孟穹说,“你累不累?——和我说说吧,我想听。”
“……”我竟不知如何开口,顿了顿,说,“——人还行,就是让我做些加工的事情,现在是让我帮他设计网页,算算账什么的,挺轻松。”
孟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让你去。”
我说:“反正我也是在家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