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穹目送我走到教学楼后就走了, 我等了五分钟后, 背着书包往加工市场走。
现在才七点多,张叔还没来,我就蹲在地上看书, 等了一会儿张叔才急匆匆地赶过来。
“这么早,不上学啊?”
我摇头, 说:“不上。”
张叔皱眉,欲言又止的模样, 也没说什么, 拿出钥匙把店铺打开。
“我去南锣鼓巷卖点东西,这才来晚了,以前都六点多开门。”
“嗯。”
“进来吧。”
我坐到昨天的那个凳子上, 拿起胶枪就要干活。张叔抖了抖, 拿起遥控器把空调打开,他抱怨道:“这都十一月了还不给暖气, 要冻死人啊。”
我本来不想和他聊天, 一是因为我不擅长和人家说话,一是我想努力多粘点钻。
但是张叔满嘴跑火车的和我狂侃,我一开始还听一耳朵,后来发现他说的都是废话,就干脆不听了。
粘了两个多小时, 我已经粘了四十多个了,张叔很震惊地说:
“你比昨天还要快。”
“嗯。”
张叔用刻刀把镯子上溢出来的软胶刻掉,说:“休息会儿吧, 话说,你今年到底多大啊?”
我没理他,只看着窗外。眼睛长时间处于紧张状态,我觉得很累。
我闭着眼睛没说话,张叔就笑了,他说:“陈启明你这个小兔崽子,竟然敢不回答我的话?快告诉我,不然我炒你鱿鱼。”
“你烦不烦啊。”我皱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十二。”
“这么小啊……”张叔说,“我叫张蒙,比你大正好十岁,今年二十二,嘿嘿,马上就能娶媳妇了。”
我想了想,他竟然和孟穹一样大。
我问:“开这家店,你一个月能赚多少啊?”
张叔说:“谁告诉你我就一家店?我有好几个店呢。”
“嗯,快说。”
“……”张叔笑笑,“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不说算了。我拿起胶枪,又开始粘碎钻。
张叔是那种耐不住寂寞的人,一看我不理他,马上就开始后悔了,他一把挡住我的手,说:“好了好了,我告诉你。做生意这种事情吧,要看运气,我就光说这家店,生意好的时候净赚一万吧,不好也能有一两千左右。”
“其他店呢?”
“翻倍。”张蒙轻描淡写地说,“我最近还要做笔真生意,攒够钱就去卖翡翠。”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挺靠谱,以后翡翠的价格应该是稳涨的,女人的钱也好赚,于是就说:
“挺好的。”
和孟穹比,这人确实是敢干,敢真干,常此以往,也是个好事业。
不过这事儿靠谱,不一定证明这人靠谱,我不轻易相信人,所以也没对他刻意表露出好感。
“废话。”张蒙按了按我的脑袋,“你这小孩儿说话像是大人似的,让我很不爽啊。”
我也不和他废话,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又开始粘碎钻了。
胶枪越用越顺手,到后来溢出来的软胶几乎没有。张叔啧啧看着我粘出来的手镯,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
快到十一点,我和张叔说我要回学校,下午再回来。
“干什么去啊?都逃课这么半天了,偏偏午休赶回去,你这小子是要气死老师吗?”
我把胶枪放回原处,说:“我家里人要来接我。”
“哦?”
“他不知道我在这里。”
张蒙眯着眼睛看我,就在我以为他会说什么的时候,他朝我摆摆手,说:“去吧。”
我赶在十二点之前来到了学校,站在门口等孟穹。
孟穹骑着车来,他很奇怪地看了看我,说:“今天放学挺早的。”
“嗯。”
中午睡觉的时候,我对孟穹说:“咱俩是不是该分开睡了?”
孟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他有些错愕的看着我。
“……我们班同学都是单独睡的。”我解释了一下。
“啊……嗯。”孟穹揉了揉头发,他起身给我搬被子,搬到向阳的房间里,说,“床单倒是干净的,就是床有点大,我怕你半夜掉下去。”
说完这话,孟穹自己都笑了。哪里有十几岁的孩子还会掉下床去呢?这个借口,未免太牵强了。
我不是不愿意和他亲近,只是这种亲近,让我心惊胆战,步履维艰。
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足够清醒。
没有暖气,家里是有些冷的。躺在床上即使盖着被子也是手脚冰凉,我睡不着,就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大概是一点多的时候,刺耳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听到孟穹起来接电话,然后他很为难地说:
“一会儿我还要去送孩子……”
我提高声音道:“我自己走就行了。”
孟穹迟疑了一下,他转过身看了看我,妥协道:“那好吧。”
孟穹挂了电话,说:“还是孟天那事儿。开审了。他们让我出来作证,不去不行。”
“我知道。”我起身,把被子铺平,说,“你去吧。”
“你一个人行吗?”
“我和赵叔一起走。”这句话是骗他的,我一会儿直接去加工市场。
“那好吧。”孟穹这才放心,穿上大衣就往外走。
我也不着急,等他走远了,才拿着书向外走。走到张蒙那家小店,就看着张蒙拿着一碗炸酱面在吃,见到我也不说话,直到我粘了四五个镯子,才说。
“瞧你那慢吞吞的样。”张蒙说,“看着真让人不爽。”
哪里慢了?我还以为他能教我一些更快的办法,于是把手里的胶枪递给他,说:“你来试试。”
“我没说你粘的慢。你是男生吧?那拜托你动作快点啊,拿个凳子、胶枪、镊子都慢吞吞的,怎么这么不着急啊?”
我知道张蒙这是在找茬。他这个人特别贫,一秒钟都不能安静。我低着头,埋头粘,也不说话。
我的眼睛有些痛,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就酸的要命了,于是我抬起头看了看,没看见那个青年,一转头,我看到张蒙正在和一群女生做生意。
张蒙说话的时候显得坏坏的,他会一边说话一边低头看女生的腿,被看的女生往往会回以适当分量的娇羞,或者通红着脸大声说几句话。没过多久,有一个女人随手拿了一枚戒指,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哟,行啊小张,这么正大光明的雇佣童工,还雇这么年轻的小帅哥。”
女人突然提起我,于是我看了看她,她也正好在看我。
张蒙头也不抬,道:“那是,店里有我这么个大帅哥了,怎么也要再来个小帅哥镇店。”
“你就贫吧。”女人把戒指戴在手上,问,“这多少钱啊?”
“两千八。”张蒙张口就说,“看着你我对门做买卖的份上,收成本价,两千。”
我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那女人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感觉手上有点热,一看,胶水竟然弄到自己手上了。
我把插销拔了,起身洗胶,就听张蒙在那里满嘴跑火车:“这戒指是我们店这个小伙计挑中的,他说这个特好看,非要我进货。要不是他说,我才不进货呢。”
女人仔细看了看,又看了我两眼,最后竟然真的买了。
以此类推,做了不少生意。
那些女人走后,张蒙一遍一遍地数钱,他半真半假地说:“看来我要给你涨工钱。”
“那戒指原价多少?”
“不知道。”张蒙说,“早他妈忘了,不过店里没有原价超过五百块钱的戒指。”
“……”
我下手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半点胶都不浪费。粘完一个,张蒙就拿起一个朝天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
六点的时候我已经站在校门口了,赵耳朵坐在他爸爸的车上,不停对我眨眼示意。
我看到孟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第十九章
每次看到孟穹接我我都觉得尴尬,那是一种明明不想骗他却无可奈何的处境。我垂下眼睛,尽量不去看孟穹,只看着赵耳朵,不动声色。
我回来晚了,比同班的赵耳朵要晚,这肯定需要理由,相信赵耳朵已经帮我找好了,所以我不能随便说,否则可能会露馅儿。
赵耳朵一见我看他,立刻磕巴着说:“那什么,陈启明你最近太不像话了,数学考试才得那么几分,被老师留下来了吧?还不快和孟叔说说。”
“……”这个赵耳朵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编个理由都那漏洞百出,孟穹肯定是不信的。
孟穹当然不信,他根本就没想信赵耳朵说的话,从头到尾他的目光就只盯着我一个人,他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大哥,是这样吗?”
我沉默了一下,正在想怎么和孟穹说,赵叔猛地拍了赵耳朵一下,骂道:“管你屁事!别瞎插嘴。”
赵耳朵嘟哝两声,满声抱怨。
我吞了吞口水,顿了顿,说:“是语文,偏科太严重了。”
孟穹走到我面前,他把我的书包背起来,顺势拉住了我的手,又问了一句:“大哥,是这样的吗?”
孟穹把【这样】两个字咬得很重,我能感觉到他手指的颤动,我知道孟穹肯定已经知道什么了。我在‘骗他’和‘不骗他’中煎熬挣扎,最后我没说话,也不去看孟穹。
孟穹反而松了口气,他紧紧捏着我的手,语气轻松了很多,他说:“大哥,我相信你。”
我沉默了,突然很想对他说,你凭什么相信我?我骗你的,我在骗你啊,你为什么相信我?
那一路我都在沉默,我觉得孟穹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和我说。我靠着他的背,我知道他相信我是因为,他的本能就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我觉得更难过。我觉得我欺骗了一个世界上最信任我的人。
孟穹工作的车行每个月月底都要进行清点,大量现金使这件事不方便在白天进行,于是月底的时候就会请三四个工人值夜班,一晚上给他们三十块钱。
叫那些工人来也不是打工干活的,老板只是怕出事儿,多叫几个人比较有安全感,他们只用在凳子上坐着一晚上就行了,甚至可以睡觉,很轻松就能拿到钱,工人都挺希望能轮到自己值夜班的。
这个月正好是孟穹值班,晚上九点他就出门了。孟穹走了没多会儿赵耳朵就来敲门。今天赵国栋也出去值班,赵母回娘家了,就赵耳朵一个人在家,于是赵叔让他在我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