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时间过去一月有余,如今已经是进入盛夏,整个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梁都充斥着难忍的燥热,那阳光更是火辣的可怕,让人不敢在外面待太久,行走之间都是行色匆匆,却面色慵懒而无力。
东厂府衙内,苏善坐在那几案之后,身边放着几处专门盛放着冰块的盆,冰块散发着凉气,倒是让他周围都显得十分的清凉舒适。
对面,汪云弓着身子,汇报着关于卫戍营的事情。
“回禀督主,这一月一来,张桐着手整顿卫戍营,将自己手下的精锐和忠心之人调遣过去,又找了一些借口,把之前张骁留下的一些人都给排除在外!”
“这个过程中,十天干的人,安排进去了两人,分别都是副将级别,五品,而奴才也按照督主的吩咐,去拉拢其他人手!”
“拉拢到三人,都是被张骁抛弃,而后又被张桐排斥在外的,他们目前的职位并不出彩,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不过,如果咱们东厂有意,则可以暗中帮助,让他们进入张桐的眼线中,得到重用!”
“嗯!”
听完汪云的汇报,苏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那嘴角儿也是微微的挑了起来,虽然只有简单的五名将领,但这效果已经是相当的不错!
卫戍营,那是什么地方?是负责守卫整个长安城安危的存在,以往的时候,绝对是铁桶一块,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是经过层层筛查的清白之人!
极少有人能够在里面安插人手!
如今,若不是趁着张桐大规模的整顿其中将领,自己也没有这个机会!
五人,已经很不错了!
关键时刻,就算是两三人,都能够起很大的作用!
“卫戍营的事情,你多多关注。”
苏善又是吩咐了一声,然后抿了一口冰镇的茶水,突然抬起了头来,又是低声问道,
“张桐和张骁,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
汪云略微思量了片刻,拱手道,
“回禀督主,二人最近很平静,没有任何动作,张骁躲在府中闭门不出,连朝议都基本上不再出现,对外面说,是因为张星礼之死而悲痛!”
“但实际上,应该是被陛下禁足,作为惩罚了!”
“至于张桐,忙着收编卫戍营四十万兵马,也没有时间去和张骁作对,他这家伙,倒是对权力热衷的很,这些日子,连张重山都很少去看了!”
“呵……”
苏善听着二人的动静,阴柔的面庞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他早就料到二人会平静下来,不过,却并没有什么担心,他真正的后手,已经快要准备好了!
“张重山伤势如何?”
苏善抬起头来,问道。
“张千户近些日子服用了大内秘药九转心丹,伤势恢复的倒是还不错,据说,丹田上的伤势也不是那么严重,或许有恢复的可能!”
汪云继续说道,对于张重山,他也是关注了不少,从内心深处,他对张重山目前遭遇的这些事情,都是有些惭愧的!
甚至,他还暗中命令十天干,去寻找天下奇药,去给张重山治伤!
算是心中对张重山的补偿!
“你去准备一下,咱家去趟统领府,探望探望张重山!”
就在汪云心中叹息的时候,苏善突然是站了起来,汪云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有些迟疑的看着苏善,没有动作。
他不知道苏善要去干什么,难道还要继续利用张重山吗?
“咱家得到了一种丹药,或许能够帮张重山把丹田上的伤势治好,张千户毕竟是东厂之人,咱家也不想损失这样一位得力的千户!”
苏善察觉到了汪云的态度,眉头略微的皱了一下,阴声说道。
“是,督主!”
汪云这才是连忙恭敬的拱了拱手,然后便飞快的退出了府衙大殿,他的步履有些仓促,因为刚刚抬头看苏善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些煞气。
那种感觉,让他心惊胆颤!
“呼……这个汪云,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眼看着汪云彻底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苏善的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而那目光里的森冷之色,也是逐渐变的浓郁了起来。
以往的时候,汪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虽然有质疑,但绝不会拒绝!
而自从自己利用张重山挑起张骁和张桐之间的斗争,并导致张重山重伤致残以后,这汪云,便对这件事十分的敏感!
刚刚那一刻,苏善分明感觉到,汪云那眼神儿之中的质疑,甚至,后者听到命令之后,都没有动身,而是盯着自己,明显在要解释!
“或许,我应该在十天干之中,寻找代替你的人了!”
“我想要再往前走一步,你留在这里,始终是个潜在的隐患啊!”
苏善的眼睛微微的眯着,那眼瞳之中的森冷之意,更是越发的浓郁。
……
嘎吱!嘎吱!
不久之后,汪云便是已经准备好了一切,黑色的马车在几名东厂番役的陪同之下,缓缓的离开了府衙,朝着那统领府的方向行驶而去。
如今东厂的名头在整个长安城都是无人敢招惹的存在,这马车所过之处,所有的人都是连忙给让路,所以一路也是通畅,大概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统领府!
“参见督主!”
统领府的侍卫也是认得苏善,恭敬的拱手迎接,苏善得知张桐并不在府上,便是直接去了后院,去见养伤的张重山。
“督主,这边请!”
跟在张家侍卫身后,穿过奢华的亭台楼榭,来到了一处月亮拱门之前,拱门之后便是一处安静宽阔的庭院,隐约可见竹林掩映。
“啊……”
苏善刚刚来到了那拱门之前,便是听到庭院内传来了一个带着痛苦,还有浓浓的不甘心的咆哮之声,他脚步顿了一下,停了下来。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张重山握着息命刀站在庭院的空地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而那面庞上也是惨白一片,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他身上,更是被汗水浸湿,湿哒哒的一片!
“少爷,您的伤还没好,没必要这时候就练刀的,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旁边是张家的老奴,他脸上充满着凝重,还有一丝担忧,小心的搀扶着张重山,朝着一旁的凉亭里走去。
“福伯,我是不是真的废掉了?”
“你告诉我?”
“我现在连一套刀法都使不出来,内力也不断的流逝,我……”
张重山垂头丧气的坐下,将那息命刀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旁,他目光有些呆滞,更多的是悲痛,小心的抚摸着息命刀的刀锋,苦涩道,
“空有如此宝刀,我却是废人一个,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少爷,你可别这么说!”
老管家急忙是给张重山送上了一杯凉茶水,然后安慰道,
“老爷,还有督主,据说连陛下,都在给您寻找名医,您要有信心,一定有人能够治好你的丹田的,到时候,您还是东厂千户!”
“还是我们心中的大英雄!”
“您是不知道,您独闯神威将军府的事情,现在已经在整个长安城传开了,连说书人都在传颂您的英勇……”
“呵……那又有什么用?”
张重山一脸的不在意,苦笑道,
“如果实力最终无法恢复,我张重山就是废人一个,那些虚名,都……”
“你说的没错!”
张重山的话音还未落下,苏善迈着步子走了进来,他径直来到了张重山的面前,然后很是随意的坐在了石桌的对面,笑着道,
“如果没有实力,成为废人,确实是很大的悲哀!”
“督主!”
张重山看着苏善,脸上的苦涩更加的明显,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起身,拱手道,
“让您失望了!”
“你下去吧!”
苏善没有立刻理会张重山,而是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那名老管家,老管家知道苏善和自家的少爷关系不错,恭敬的拱了拱手,便是小心的退了出去。
“坐吧。”
庭院里只剩下了苏善和张重山二人,苏善笑了笑,随意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低声问道,
“伤势如何了?还未完全恢复,擅自动武的话,恐怕会使得伤口重新崩裂吧?”
“还可以!”
张重山苦笑一声,道,
“只是这……”
话音顿了一下,张重山将息命刀推向了苏善,摇头叹息道,
“日后这息命刀,我恐怕是用不了了,你还是替他另寻主人吧!”
“刀既然给你了,那便永远都是你的,就算是另寻主人,也是你自己去寻!”
苏善将凉茶一口饮尽,淡淡的盯着张重山,冷声质问道,
“我认识的张重山,好像不是这般模样儿?是因为赵姑娘的死,让你彻底没了精气神了,还是因为废掉一事,让你恐惧?”
“你……”
张重山被苏善如此正面的质问,那黝黑的面庞上顿时涌出了一丝凝重,还有一抹难以掩饰饿悲凉,他恍惚了一下,那整个身子都好像是瘫软了下来,有些弓腰驼背。
显得十分的颓然!
苦笑一声,他也是喝了一口凉茶,然后道,
“两者皆有!”
“婉儿死后,我这些日子躺在床上养伤,已经想过了很多,世事无常,真的很累很累,甚至有时候,都想一死了之!”
“原本,得知了张星礼被砍头的消息,我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欣慰,但是,却又得面对自己已经废掉的现实……”
“如果是你的话,又该如何承受这一切?”
说完,张重山那眼睛都有些发红了,这一连串的打击,对他来说,确实是太大!
原本他前途无量,可以是大梁朝栋梁的!
现如今,却……
“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事情,我并不知道!”
苏善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那面庞上也是露出了一丝难掩的凝重,还有追忆之色,停顿了片刻,又是继续说道,
“不过,我却可以跟你说说,我刚刚入宫那一阵,我是如何挺过来的!”
张重山抬起头,盯着苏善,目光疑惑。
苏善摇摇头,也是极为苦涩的道,
“我并不是主动进宫的,而是被后母下了药,偷偷卖到了宫里,就是为了给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换一些银子,娶一房媳妇儿而已!”
“在净事房里醒来的那一刻,我恐惧,绝望,哀求,却都无济于事!”
“后来,成了太监,我又差点儿被里面的掌班太监给打死,你永远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么的想死!”
“我也确实去死了,但是,那个太监却让我死都死不了,他要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求死不能!”
“我那个时候才想通,死,是最没用的!”
“既然,这个世界充满了恶意,那我便以恶制恶!”
“我要用我自己的手,建立我想要的规则,夺取我想要的一切!”
“我那时候,拼命拦截圣驾,后来有拼命对付胡庸,不惜杀了大内三千多人,再后来,点燃了双臂,去对付刘瑾,还有关陇……”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些!”
“我不知道自己最终能不能成功,但至少,在这条路上走着,我就充满了希望!”
“它可以让我忘却那些过往!”
说完,苏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将那凉茶灌进了喉咙里。
这些话,虽然是为了安慰张重山所说,但其实,也是他的肺腑之言!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张重山,也算是第一人!
确实,这些年,他经历的,都是常人一生无法遇到的!
“苏善……”
张重山看着目光低沉的苏善,那黝黑的面庞上,露出了浓浓的震惊,还有一丝恍惚。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看向苏善的目光,也是充满了同情。
以往,他只看到了苏善的光鲜亮丽,却从未想过,他能够走到这一步,全部都是用生死相搏换来的!
无论是胡庸,刘瑾,关陇……哪一件事,不是九死一生?!
最初的苏善,只有刚入后天初期的实力,却也敢不顾一切,如今,自己虽然实力废掉,但还有整个统领府,东厂,做后盾!
有何可怕?
“我明白了!”
沉吟了许久,张重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将那息命刀重新握在了手中,这一刻,他身上似乎是升腾起了一阵久违的凌厉!
他拱手,道,
“苏善,多谢!”
“谢倒是不必,我也不想东厂损失你这样一个人物!”
苏善看着张重山这般模样儿,那眼瞳之中闪烁过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又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木匣,直接扔在了张重山的面前。
“这是什么?”
张重山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一脸的好奇。
“这是三枚血元丹。”
苏善看着张重山,笑道,
“虽然你丹田受损了,但静脉却是无恙,这血元丹能够在短时间内转化成内力,以供你驱使,你日后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服用血元丹!”
“能在内力耗尽之前,恢复到你巅峰时刻的实力!”
“所以,不要荒废了你的武功,不然,日后就算有血元丹,你也使不好这息命刀了!”
“这……”
张重山听着苏善的这般话,然后又是目光格外凝重的打开了那木匣,浓郁的药香味道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三枚指甲盖大小的血红色丹药!
他的脸色变的格外的感激,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虽然目前只有三枚丹药,但也足够,我已经命十天干的人出去寻找能炼制此丹药之人,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有足够的丹药给你用!”
苏善继续说道,
“到时候,你就可以一直保持先天境界的实力,这实力,也足够让你重回东厂了吧?”
“苏善,多谢了!你的情义,我张重山铭记在心!”
张重山听着苏善的话,那心里的感激之色更浓,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面色格外凝重的站了起来,抱拳拱手。
“谢?我可不是求你一个谢字,好生修养,别荒废了武功,差不多,就回东厂复命来吧!”
“那三千多番役,可都翘首以盼呢!”
苏善笑了笑,将最后一杯凉茶喝完,然后直接起身,朝着庭院外走去。
“我送你!”
张重山连忙弓着身子跟过去,苏善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
“不必了,还是好好休息,咱家在东厂等着你!”
“是!”
张重山被这句话点燃了热血,目光里闪烁着格外炙热的意味,拱手抱拳,然后轰的跪倒在了地上,身上的气势,也是格外的凛然!
“苏善,多谢你!”
“我张重山绝对不会负你所望!”
眼看着苏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张重山面色凛然,自言自语。
……
离开了统领府,苏善上了黑色马车,随着马夫的一声清脆鞭响,马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的朝着那东厂府衙的方向行驶而去。
走过了大概一半的路程,苏善突然是听到了一阵奇怪的笛声,他眉头皱了一下,低声道,
“回苏府!”
“是!”
马夫恭敬的点了点头,然后调转了马头,朝着苏府的方向行驶而去。
大概是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停在了苏府的大门口,苏善也没有理会那些在门口恭迎的番役等人,径直进了庭院!
“咱家要去休息,没有事情的话,不要来打扰!”
苏善淡淡的吩咐了一声,独自一人到了后院,随着屋门关闭,周围的光线逐渐暗淡了下来,而紧接着,便是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脚步声。
“督主!”
小玉儿的身影从旁边出现,恭敬无比的来到了苏善的面前,然后拱手道,
“按照您的吩咐,去寻找消失的张星礼,已经找到了!”
“哦?在哪?”
苏善闻言,那脸庞上顿时露出了一丝难掩的笑意,低声问道。
“半月前,张骁派人将他暗中送出了长安城,并一路向南,三日前,十二地支的探子在江南扬州城发现了他的踪迹!”
小玉儿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这张星礼现在虽然已经隐姓埋名,但这嚣张的性子却是不减,再加上扬州城有张骁的一些产业,他到了那里之后,又恢复了富家少爷的样子!”
“他打了一个当地的村民,事情闹得不小,这才被咱们的探子轻易找到了!”
“呵,这张星礼,还真是蠢到家了!”
苏善闻言,那脸上的神色也是变的格外的不屑,都到了如此地步,都不知道收敛,难道他真的以为张骁就能保护他安然无事吗?
“不过,这样也好,若不是这张星礼愚蠢至极,咱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他!”
“如今,张重山已经重振旗鼓,张星礼也找到了,小玉儿,你去安排一下,想办法不露痕迹的让张重山知道张星礼还活着的消息!”
“然后,我再想办法安排他去扬州,让他们二人见面!”
苏善看着小玉儿,低声吩咐道。
“奴婢明白!”
小玉儿微微的点了点头,温柔娇媚的脸蛋儿上,也是露出了一丝森冷。
她最喜欢看这种戏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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