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
暮春的雨落得有些急,原本便清寒的天气因为淅淅沥沥的雨显得格外凄清。街道上的行人撑着伞行色匆匆,那风儿却来得更急,硬生生卷着雨水闯入伞下,非要湿了行人的衣襟才肯罢休。
水暮颜买了两坛酒拎上酒楼屋顶,她幻化出一顶大伞来,立在屋顶。极其鲜艳的红色雨伞上绘制了彼岸花,远远望去,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朵。
她半眯着眼望着那来来往往的行人,瞧见雨水混着尘土溅在行人鞋上,头顶的天空一片墨色,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湿润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咸味吹进她的伞下,也淋湿了她的衣襟。
一口烈酒入喉,她竟觉得不够,索性拎起酒坛子潇洒的灌入口中。洒下来的酒又将她的领口淋湿,风袭来,更觉冰凉入骨。
忽然一阵妖风刮来,更大的雨势洗劫了繁华的长街,街道上极少有行人了,连马车都急匆匆离去,又溅起水花来,惹来行人高声的咒骂。
水暮颜静静的观望着这一切,她眼里看不到任何一点精神气,唯余疲惫与忧愁。
水暮颜望着那渐渐空掉的长街,想起了白子佳,这座城,从来便只是白子佳的故乡,与水暮颜,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水暮颜想起当初自己来这里也是因为看望风沙,机缘巧合之下才认识了白子佳,随后又因为任务需要所以潜伏在风城,岂知,后来风城竟会成为她的伤心地。
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子佳,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尖锐的刺入水暮颜的心脏,水暮颜拔不出来。
“白子佳,你看,下雨了,可你也不能为我撑伞。”水暮颜凄惶的笑了笑,她想起白子佳曾对她说,下雨了,我会为你撑伞。可水暮颜等到如今,白子佳这话也未能兑现。
忽然,街道上飞驰而过一辆马车,那马车上立了一杆旗:易。
原来,是易家的车马。
水暮颜又喝了一口酒,而后想起白子佳那日伤神,说的一句话。
白子佳说,她再也不信什么天长地久了,再也不信什么山盟海誓了,再也不信什么所谓的唯一了。都是假的。
水暮颜眼里忽的盈了泪,当时她问白子佳怎么了,白子佳那张凄惶伤神的脸上带着讽刺,回答道,易公主认了文安雪做徒儿,还新收了一个妹妹。
水暮颜宽慰她道,不过是个妹妹罢了,又不是亲的,你不必介怀。
可白子佳却一脸认真的望着水暮颜,眼里带着幽怨,说道,可是他答应过我,此生只有我这一个妹妹的。
水暮颜心里一沉,她才意识到,那个易公主在白子佳心里分量之深。
水暮颜心里慌乱如麻,表面上却仍旧是镇定,她试探着又问了一句,所以,你是在伤心他收了一个妹妹?
白子佳苦笑,凄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她眸中的泪险些滑落,颤抖的唇抖出几个慌乱的字他背叛了自己的诺言。
随后白子佳趴在了桌上,心碎成渣,呜咽声从喉间缓缓飘出来,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忧愁,又如雾气般四处扩散,不慎蔓延到了水暮颜心里深处,种下一颗嫉妒的种子。
雨势渐渐大了,水暮颜头顶乌云密布,雷声阵阵,她眸中的泪潸然落下。
随后,她心烦意乱的将那雨伞一把推开。
雨伞在屋檐上滚了几圈,惊慌失措的跌下
去,又被狂风吹得连滚带爬,来不及辩清方向便一股脑砸向了颓圮的废墙。还没站稳,又被风乱吹一顿,随后脖子一歪,直挺挺躺在那儿。伞身咧开长长的口子来,沾了泥水,难看至极。
而屋顶的人已是落汤鸡,那双眼睛红透了,泪水混着雨水不住的往下流。烈酒混着咸涩的雨水也一道往嘴里灌去,她却不觉得难喝。
直到两坛酒都喝尽,水暮颜才消停了一会儿,她嘴边挂起冰冷的笑容,心里满是白子佳那凄惶的面容,伤心的泪。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男人。
水暮颜早些时候听见白子佳提起易公主过,可白子佳只道那是浅笑阁中一个常客,水暮颜便没放在心上。
何况白子佳也说过,她对男人没多大兴趣,大抵,是还没遇到一个对的人吧。
短短四月,白子佳便为了一个男人哭得这般伤怀。水暮颜知道,易公主必然是入了白子佳的心。
“呵……”水暮颜仰面躺在屋顶,闭上眼,任由雨水将她淋湿。
她不断的反思着,她对白子佳了解么?想来,是十分不了解的。否则,怎么会连白子佳那些身边的事一概不知呢?
水暮颜素来是个不爱接触新圈子的人,对于风城这地儿的风花雪月情,更是不信,也不屑于结交这里的人。
而她以为,白子佳会有什么不一样。
“白子佳,是我高估你了?还是我高估了我自己?你,不也为了一个男人冷落我?呵。”
水暮颜狠狠皱眉,她想要释怀,却发现,心那样痛。像是被欺骗了,又像是被妒火烧成了炭。
瓢泼大雨淋在她身上,世界依旧冰冷,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
水暮颜感到深不见底的悲哀,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活该,来这风花雪月之地寻找一心人。就好比她去妓院寻找初恋,两者,并无任何区别。
水暮颜凄然的笑着,讽刺着自己的心,她想起思姬雅来,一段七千年的情分,水暮颜做了无数的隐忍退让,可这一切还抵不过一句流言蜚语。
思姬雅宁可失去她,也不肯背负那女风的罪名。水暮颜想,是自己付出的太多了,多到超出了世人对友情的理解范围,所以,思姬雅并没有什么错。错的,从来都只是水暮颜罢了。
是水暮颜一厢情愿以为这世上有最纯净的友情,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执着于那个神,是她执迷不悟将心血付出在一个背道而驰的人身上。一切,不过是水暮颜咎由自取,与他人无关。
水暮颜笑着,她也觉得就是这样,她笑得有些悲凉,笑声颓废,带着疲惫,讽刺,不甘,又无奈。
“白子佳,你也不过凡人一个,我又对你期盼些什么呢?我真是可笑至极。”
水暮颜翻过身去,侧身躺在瓦片上,嗅着瓦片间的气息,那是带着一点点陈旧气息的味道,让她觉得一切更冰冷,更无情。
水暮颜本来还为白子佳的事情伤怀,落泪,一瞬间她像是想通了一般,也不再伤心了。
“水暮颜,不要再蠢了,你要等的人,不是她。”
水暮颜这么告诉自己,而后她轻轻的将双手枕在头下,接受着风雨的洗礼。
她脑海里不断飞过从前与白子佳立下的誓言,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还有白子佳那口口声声的,你若在我心上,何惧佳丽三千。
呵,到头来,水暮颜不是输给那佳丽三千,她输给了一个男人。输给了这人世间,本就被高看一眼的爱情。所谓友情,大抵便是次品,再如何深刻,也比不得爱情的甜蜜。
水暮颜眉头皱得太狠,以至于眉毛都好像要被挤落了,她自己不曾发现,那双眉毛因为生气和怨恨在雨中发抖,而她的唇齿更是咬得很紧。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躺在冰冷的瓦片上,像个孩子一样枕着双手蜷缩着,任由暴雨倾盆,将她冲刷。暗沉沉的天色愁云惨淡,绝望冰冷的气息直逼她的心灵深处。
这数万年来,她还是一样的冰冷。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神奇,在相遇时,刹那间碰撞出星火,耀眼得像是明珠,惹人嫉妒。可一转眼便又化为灰烬,局中人才看清了,原来那不是星辰明珠,只是烟花绚丽。
水暮颜从心里将白子佳剜去,她已经剜去了一个思姬雅,再剜去一个白子佳也无妨。她不肯将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在心里,她的心,要为那个最值得她付出的一心人留着,直到那个人的到来,或者,直到水暮颜的心死。
水暮颜渐渐感到脑袋一阵热,身子也好像温暖了起来,朦朦胧胧的感觉闯入她脑海,意识里,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温暖的地方,而那里,一片雪白,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的是,大雨连成一片,下了一夜,而她,淋了一夜,发了高烧。
翌日清晨。
晨雾莫名久久不散,薄薄的一层,笼罩在这片繁华的城里。
雨停了,街道上的行人又多了起来,小贩也挑着担子出来卖早点,吆喝声嘈杂,响声一片。
瓦片上的人眉毛动了动,嘈杂声惊扰了她的梦。她只觉得脑袋很沉,身子疲惫,似乎动不了了。
她还想继续睡,耳边却一直有嘈杂声,扰得她心烦意乱。
“哎!房顶上有个人!”
“好像是晕倒了!”
“怕是喝醉了,你看,她身旁还有两个酒坛子呢!”
水暮颜的头顶处,卡着两个酒坛子,紧贴着她,风雨没能将酒坛子刮落下来。
“谁上去唤醒她吧,怪可怜的。”
“哎!那不是轩辕家的四公主吗?”
行人在酒楼下围了一圈,有人将她认出来,她狼狈的模样被人围观着。
恰好走过人群的一道身影闻言颤了颤,随后一双目光灼灼望向那屋顶,果然见一袭红衣趴在瓦片上,脸色三分惨白,浑身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可怜。
洛至见洛神帝愣神,不由得问:“殿下,要不要……”
话音未落,洛神帝已经跃上屋顶,心疼的将那人捞入怀里,刺骨的凉意瞬间传来。
洛神帝深呼一口气,眼里满是不忍,随后她将水暮颜抱得紧紧地,化为一道光消失在屋顶。
“哎!人走了!”
“散了吧散了吧!”
洛至看着自家主子走了,也匆忙赶回去,洛神帝一定是将水暮颜带回了洛城。
洛神帝请来大夫为水暮颜把过脉,开了退烧的药,而后吩咐几句,便退下了。
洛神帝命人熬了药来,她轻轻摇醒水暮颜,柔声呼唤:“颜,你醒醒。”
水暮颜听到熟悉的声音,心下咯噔,吓得赶忙睁了眼,果然看见了洛神帝那温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