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鸦哀啼,浓云惨淡,月光拼命从厚重的云层里洒下点点光亮,照亮崎岖的山路。
千秋谷的冬日里一向清寒入骨,千霏呼出的寒气很长,鼻尖也被这凌寒冻得通红。
五更天了,远处却还是一片黑压压的,仿佛这世界存心不睁开眼,不肯放阳光进来。
千霏面无表情的望着远山,她的身子被寒气侵蚀,已是冰凉入骨。
忽然,这漫长的寂静被一声清脆打破:“大美人儿,在看什么呀?”
千霏心里大惊,这三更半夜的,这蠢人来这里干什么?
她皱着眉头回望,正对上水暮颜俏皮的笑,清寒的眸子,沉稳的步伐。
千霏轻声哼了哼,而后转过身去,照旧是不理她。
水暮颜早习惯了千霏对她的冰冷,于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她凑上前去,冷不丁问道:“在想什么呢?想故人?”
千霏嗤笑一声,而后伸手敲了敲水暮颜的脑袋,千霏眼神变得有几分清寒,她藏在心里的疑惑还是忍不住问出:“水暮颜,你缠着我究竟是为何?”
水暮颜也忍不住嗤笑一声,心里却是悲凉几分,她盯着千霏那带着疑虑的目光,反问道:“难道我说了你就信?”
“别卖关子,坦白从宽。”千霏佯怒,逼近一步。
水暮颜轻叹一声,目光凉凉,随后她喉间发出沧桑的声音:“千霏,我对你一见如故。倘若你着实厌烦了我这纠缠,我不来便是。”
“你来不来,与我什么相关?我不过问你一句罢了,你急着怪罪于我?”千霏听着那一见如故,心里是信的。
初遇那一刻,水暮颜望向她的目光便有几分柔情。只是,她不曾想过这人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小鬼,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了?”千霏直接的问她,一双眼盯着对面的人,不肯放松半刻警惕。
“看上你如这清寒远山,万里肃杀。”水暮颜像是打马虎眼,总是说一些千霏理解不透的话。
千霏鼻尖冷哼一声,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她知道自己的确如这远山万里,清寒肃杀。
“冷冰冰的人有什么好结交的?你不该是结交热情之人?与你这性子,倒是极其搭配。”千霏丢下这么一句多余的话。
水暮颜笑着问道:“那你岂不是也该多结交几个热情之人?千秋六魔,无一人如是,你又结交他们做什么?”
“你!”千霏心中郁结,懒得与她争辩。
水暮颜呼出一口寒气,她猜到千霏生气了,可她也不着急哄,只是一副暮霭沉沉的模样看向远山,目光悲凉。
千霏见她安静得过分,心想着她怕是动怒了,便试探着问道:“小鬼,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水暮颜扭头看着她,还是不说话,嘴角却是带笑。只是,那笑意味深长,仿佛温情脉脉,又仿佛客气至极。
千霏被她看得心里发怵,索性转过眼去。水暮颜却开口:“千霏,我不说话的模样,很可怕么?”
“嗯?怎么这样问?”千霏疑惑,望过去时,那双眼里竟带着点点星光。
“我说话伤你心了?”千霏面带尴尬的这么问道。
水暮颜得寸进尺,反问:“你会在意是否伤了我的心?”
千霏闻言怒了,狠狠白了她一眼,满是嫌弃的说道:“你这登徒子,当真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登徒子可
有心?登徒子可无情?登徒子可曾害过你?”水暮颜并未反驳,依旧不紧不慢的说这话。
千霏不懂她到底要说什么,索性不再与她搭话。
水暮颜心里如同那万里远山,清寒肃杀,入骨悲凉,无处诉说。
她想起这数万年来,从来便只是自己一个人,心里的孤寂总是在夜深人静时爬出来,将她笼罩,嘲讽她无人怜爱,笑话她活得凄凉。
水暮颜见千霏不说话,那双眼盯着远山,却心不在焉。
水暮颜鼻尖哼了哼,温柔一笑,随后伸手过去握住那双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不等千霏拒绝,便开口:“别动,你这手太凉了。”
千霏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水暮颜那面无表情的脸像是一把刀,寒气逼人。
千霏感受到她的脸颊一点点冰冷,可自己的手却被她按压得紧紧的,一处凉了,又换一处,最后,那双凉透了的手移到了水暮颜的脖子上。
“若是脖子凉了,你要往哪里放?”千霏笑着挑逗她,一双眉眼含情脉脉。
水暮颜却笑得十分清寒,不复往日的调皮,她反问:“那你想让我往哪里放?”
千霏听着这情话绵绵,脸上飞上红云,可她再望向对面那人,眼里多了几分失落。她知道,水暮颜不是她一个人的。
而水暮颜也察觉到千霏眼里的落寞,必然是千霏知道她这性子就是这般风流,所以对于水暮颜说的每一句话,都只当是笑话罢了。
世间便是有这样一个人,将真话当成笑话来讲,生怕对方认了真,信了后落荒而逃。一如思姬雅,信了水暮颜对她是爱情,从此避而不见。
世间便也是有这样一个人,将笑话当成真话来听,只怕对方是真心也未必。纵使这话里几分真假难辨。一如千霏,嘴上说着讨厌水暮颜,心里却有几分喜欢的。
千霏望着她那带着几分真意的眼眸,猝不及防问道:“水暮颜,你若是个男人,多少女人得栽在你手里?”
水暮颜心头一阵难过,果然,在千霏眼里,她不过是个登徒子。
水暮颜勾唇一笑,悲哀的回答:“幸好我不是男人。”
千霏见她眼里满是伤悲,便知水暮颜又想多了,于是缩回来双手,对她说道:“更深露重的,回吧。”
“好。”水暮颜简单的答话,随后跟在千霏身旁,缓缓回了。
一路上,千霏并未再问什么,而水暮颜也并未多问什么。只是,两个人各怀心事,都曾偷窥对方的神态。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心事藏起啦,唯恐被对方看穿。
到了雨雪宫。
千霏望着那不肯转身的人,笑问:“你要进去?天快亮了,你该去休息了。”
水暮颜听闻逐客令,嘴上说着,好,脚下却生根,不肯挪动。
“嘁,活像个孩子。”千霏这样笑她,随后道:“进来。”
水暮颜欢天喜地的跟了进去,她轻轻合上门,身子愣在那里,仿佛觉得此时连空气都那般暧昧。可这念头只是刹那,便又被她的理智压下来。
吃过了思姬雅的苦头,吃过了白子佳的苦头,她不会再跌到第三次。
千霏的房内炉火正旺,她懒洋洋的靠在美人榻上,望着站在门前一言不发的水暮颜。忽然间,有些恍惚,那个登徒子,内心到底是何种模样?千霏感兴趣,还带着几分期盼。
可她也在笑自己
,究竟对水暮颜能有几分期盼?同是杀手,最不该有的便是感情。千霏没有多少感情,可水暮颜却十分滥情,而且还是个用情高手。
千霏吹了吹手中的茶盏,一个不留神,茶盏倾洒,胸前湿了一片。她连连叹气,心神乱了。
水暮颜立在千霏面前,那双手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千霏抬眸看她时,不由得笑了,眼里满是调戏。
水暮颜愣神,千霏没有平日里那般冷若冰霜了,此时竟是带着几分调皮。仿佛,这人本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该有自己的调皮与活泼。
水暮颜席地而坐,怔怔的望着千霏。屋内炉火正好,燃起一片暧昧之气。可两个人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于是,谁都不肯提起。
千霏愣了片刻后起身道:“我去更衣。”
“好。”水暮颜点头。
千霏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随后起身往屋内去,水暮颜则是傻呆呆的坐在那里,无聊的环顾四周。
雅木陈设居多,颜色多为暗色调。屋内陈设错落有致,桌案上都放着一个白玉花瓶,插着几支梅花。
水暮颜回想起自己的雪寂殿,什么也没有,连她最喜欢的彼岸花,也没有。
那空荡荡的雪寂殿,除了一些军机要务文件,便只剩下作画的材料工具。若说雅致,恐怕唯有她自己这一身华丽大方的彼岸花款衣服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脸颊生红。自己竟然是这样一个大俗人,却不知自己在千霏心里,又是何等粗俗。
“阿颜!”屋内忽然传来千霏有几分急促的呼喊。
水暮颜闻声连忙进去,匆忙推门进去的瞬间,正撞上千霏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桶里。
“啊!对不起!我马上出去!”水暮颜吓得赶忙转身,作势便要走。
“站住!”千霏喊住她。
水暮颜那双脚都在颤抖,身子仿佛遭到雷劈,一动不敢动。喉间不断滑动,额上渗出汗来,如临大敌。
“过来。”千霏一本正经的传唤她。
水暮颜依旧是愣住,一双手扶在门上,不知进退。
“风吹进来了,凉。”千霏有意无意提醒她。
水暮颜缓缓关上门,门合上的瞬间,她羞得面红耳赤。整个人立在门口,不敢动。
“嘁,都是女人,你怕我做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你?”千霏化身流氓,也开始挑逗水暮颜。
“过来,帮我洗洗后背。”千霏轻声作笑,不知为何,心里竟然小鹿乱撞,有几分欣喜。
水暮颜艰难的移动脚跟,始终低着头,面红耳赤,到了千霏身后,又不敢伸手。
千霏却是笑靥如花,她忽然心里升起恶意,忽然一个转身,溅起水花,正好溅在水暮颜受惊的脸上。而千霏趴在浴桶边,三千青丝散下,极为多情的望着近在咫尺的人。
呼出情意绵绵的话语:“小鬼,有色心没色胆啊?”
“我没有色心!更不敢手色胆……我……你冤枉我……”水暮颜急着辩解,羞得通红,一双眼无处安放。
千霏微微皱眉头,伸出手去抬起那张死活不肯抬头的脸,调戏道:“都道千君客极好女色,后宫佳丽三千,难道你看那些美人儿的时候也是这般窘态?”
“我没有看过别人的身子……”水暮颜委屈巴巴,目光随意扫了一圈,正好望见花瓣稀少处遮掩不住的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