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霏长叹一声,“方才,是我动手打了她,也是我推了她。”
“她没有说话得罪你?”水暮颜这么问。
千霏猛然抬眸望着水暮颜,却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满不在乎,随后水暮颜说道:“你不是那种蛮不讲理之人。”
千霏沉默。
“就算是,那又如何?世人可以自私的护着在意的人,难道我就不行?别人要怎么评论,就随他去。这个世界,不是什么都分对错,我也不会一直都高度要求自己。有时候,活得堕落一点,自私一点,没什么不好。”
水暮颜说得挺丧气,却那么心安。
人心就那么大一点地方,能容得下多少呢?水暮颜改不了这世间的许多事,那就不必再改,不想顺应,那便不顺应,一切随心。
千霏心里感动着,却也矛盾着,她总觉得,水暮颜变得阴冷了,有她一份功劳。
那如果一起黑化,水暮颜会和她相依为命么?
千霏眼眶红了,又掉泪。
水暮颜赶忙为她拭泪,轻声笑道:“我会一直在,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话像是魔咒一般,让千霏安心几分。
或许,水暮颜这一次,说的是真的。
“洛神帝没什么事,你也不必担心了。我们日后只需要专心忙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不要管他们的闲事。天下闲事那么多,怎么管得过来呢。”水暮颜再次说了丧气话,让千霏感受到格格不入。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水暮颜了,仿佛,这也是个认命的人罢了。
千霏神情恍惚的跟着水暮颜去用饭,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翌日。
霜雪宫。
梦魇忧心忡忡坐在窗前,她满脑子想着镇魂铃,而千霏那边,始终没有给一丁点的消息。
“梦魇。”水暮颜平静的声音响起。
梦魇惊得猛回头,一双眸子带着惶恐。
水暮颜见状心疼得直皱眉头,却吓得梦魇说话都哆嗦:“怎、怎、么……”
水暮颜一时间感到难安,她猜到梦魇必然是害怕自己下手。水暮颜叹息一声,而后直白的说道:“梦魇,冰灯既然在你手里,那你要怎么处理都好。冰灯是我去偷的,你要怪就怪给我好了。”
梦魇闻言立刻来了气,水暮颜是要将顾墨云的责任全部揽下么?呵,到底他们是一伙人,互相包庇。唯有她梦魇像个局外人,融不进去。
梦魇嘲笑自己,嘴角带着悲凉。
水暮颜看在眼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是说了句:“再过些时日,我放你自由。”
“嗯?”梦魇抬眸望着她。
“我认识个老朋友,他有一副龙骨,想来,用龙骨为你塑身最好不过了。不过我得先忙一阵子,忙完了才能为你取来。”
水暮颜说得很诚恳,不像是诱骗梦魇。梦魇愣神,不知如何回话。
梦魇忽然很想问,水暮颜,你怎么不愿意伤我了呢?
可梦魇还是没有问。
水暮颜看着梦魇,仿佛看到了过往的自己,孤零零,没有人护着,没有人在意,永远格格不入。
梦魇才踏入这世间,难道水暮颜真要为了一己私欲毁了她?这行为和白兰毁了水暮颜有区别?
水暮颜狠狠皱眉,她的前半生几乎毁在了白兰和顾墨云手里,难道现在自己要做刽子手,毁了梦魇和落九霜?
水暮颜越想越难过,更是不忍看着梦魇那双柔和的眼眸,随后她微微皱眉。
水暮颜转身欲走,梦魇却冲过去拽住她的手,莫名问了一句:“水暮颜,你是没有心的么?”
水暮颜微微皱眉,她从梦魇眼里看到了感情,随后水暮颜眉头皱得更深,她想起落九霜,当年对她动心时,也乱了方寸。
水暮颜不理会梦魇,甩开她的手,轻声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而后水暮颜匆忙离去,留下梦魇愣在原地。
梦魇见她离去,心里满是失落,她也忍不住嘲讽自己,“梦魇,有什么好失落的?她可是想杀了你呢……”
梦魇闭上沉沉的眸子,她不知道水暮颜说得话是真是假,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好想窥探水暮颜的内心。只是,梦魇再也不是想知道水暮颜有多假,她只想知道,现在的水暮颜究竟是在怎么看她的。是一个工具?是一把刀?还是落九霜?或者,真的将她梦魇看成一个独立的人。
风掠过她的脸颊,似乎吹得有些烦乱。
风城。
城荒殿。
白子佳回来这里,依稀带着泪痕,一进门便撞见枫叶雪坐在正堂,等着她回来。
白子佳望过去,枫叶雪眼里满是质问,还有凌厉。
白子佳禁不住问一句:“干嘛这么看着我?”
枫叶雪抿了一口茶,暮沉沉的说道:“如今风城尽在我手中,想要护着谁,我也已经能做到了。子佳,你要回来师门么?”
白子佳:“……”
空气死寂一般沉闷,两个人对望着,对峙着,谁都不啃再往下接话。
许久后,空气里响起一句轻淡的话:“好。”
枫叶雪坐在正堂上,眉宇间都是沉重的气息,他要的结果,似乎得到了。
天下初定,几个人就这样各自选择,又将踏入一个不知对错的未来。大家都肆意紧紧相逼,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空气都显得那么令人窒息,呼吸,是疼痛的。
可是,仍旧要熬下去。
无忧宫。
龙渊府。
水暮颜再次来到这里,白兰已经平静很多,不似半年前那般狂躁,看着水暮颜的眼神也软和了许多。
水暮颜有一刹那愣神,难道白兰已经被磨得没脾气了?还是……没那么怨恨了?
随后水暮颜就笑了,怎么可能呢,这才不到一年。
白兰见她来了,沉默着,似乎,这么久以来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沉默。
水暮颜坐在他对面,静静望着他,两个人一言不发。
水暮颜从他眸中仿佛看到了什么,那死气沉沉的模样,是颓废?
日光从白兰头顶倾洒,将他一袭白衣映得更亮,这个男人沧桑的面容面无表情,水暮颜猜不到他的内心。
水暮颜来是想说什么呢?告诉白兰,其实,他还是会被放出去的?
水暮颜觉得真是无言以对,两个人已经到了说不出话的地步。白兰对她恨之入骨了吧?水暮颜这么想着,也面无表情。
白兰盯着对面的人,那沧桑的眼神,早已经失去了往日嚣张的光泽。时光如此锐利,将曾经最美好的都统统划破,撕裂开来。
白兰还是开口了,只是,声音沉沉:“近来可好?都在做什么?”
听到白兰主动开口,水暮颜也是吃惊,随后她平静的回答:“风城的所有权都在枫叶
雪手中了,西域一半的领域我分给了风月林。”
白兰笑了,水暮颜终于也学会了半遮半掩么?灭南宫一族的事,她只字不提。
看着白兰的笑,水暮颜也笑了,好像心事被看穿。
白兰平静的看着她,问道:“你变了。”
水暮颜愣神片刻,而后若有所思回答道:“人都会变的。”
“呵,是。”白兰鼻尖呼出冗长的叹息,“我也变了。”
水暮颜闻言微微皱眉,那句,你还好吗?始终没敢说出去。
白兰望着水暮颜,轻声问道:“怎么做事还不做绝?留着小辫子给人抓?”
水暮颜愣神,这话什么意思?
白兰见她一脸懵,笑得意味深长:“若是到最后不能独善其身,一开始呼风唤雨又有什么用呢?我,不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呵。”水暮颜笑得尴尬,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抖动。
白兰又是意味深长看着她,而后提醒似的说道:“你可长点心,坐上帝位,盯着你的人很多,想把你拉下来的人也不计其数。”
水暮颜笑了笑:“好。”
水暮颜心里一阵热乎,仿佛要将她的心烧焦,白兰的话太过于刺耳,水暮颜不想要帝位,可她不能说。
水暮颜抬头仰望天空,烈日倒映在她眸子里,将她的无助映得苍白。
白兰静静坐在她对面,看着这个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女人,她还能坚持多久?
白兰知道,水暮颜是软禁他,却还是准许龙皓天等人通风报信,水暮颜这样软禁他无非是为了让他反省,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
白兰也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还剩下什么情分。
君臣之道?到底什么是君臣之道?
水暮颜低下头,静坐在那里不肯走,如果说梦魇是一面镜子,那么梦魇能反映水暮颜纷乱的情感。那白兰,当是一面镜子,反映她内心对权力的贪欲和滥用。
水暮颜望着白兰,反思自己,这一刻,她才忽然意识到,原来当年白兰不是坏,也不是太无情,只是身居高位,便不得不做那些事。
而今,水暮颜也很想知道,到底什么样才是对。
她走上今日的地位,仿佛更能懂得白兰当年的难处,还有无奈。
水暮颜唇角弯弯,她竟然误会白兰这么多年……
水暮颜不说话,沉默着,看着白兰的目光也缓和了许多。水暮颜以为一直都是自己自作多情,却原来不是,白兰明着暗着护着她很多次了。
水暮颜想起很多白兰说过的话,比如,自千霏死后,白兰的忠言水暮颜半个字没听进去。白兰不是要置她于死地,是拦不住她太过于放肆的尖刺。
水暮颜叹息一声,而后轻声道:“告辞。”
随后水暮颜离去,她心头有什么被触动了,原以为无情的东西,回忆,都似乎带着温暖。
可水暮颜又害怕这一切只是错觉,毕竟,白兰曾对她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不肯再对白兰深信不疑的原因。
水暮颜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慢慢放下心中的仇恨,她做得有些过度了。
水暮颜闭上双眸,沉重的叹息。
“白兰,倘若我真欠你那么多,倘若时光饶过我们,倘若我还能做得到。那我还你,我们,终究会两不相欠。”
水暮颜低声呢喃,带着泪,她有些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