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雪和她双双沉默着,都不说话,无话可说。
“或许颜子的确比你勇敢,她要什么就做什么,即便到最后她仍旧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是至少她曾赴汤蹈火,一往无前,而不是瞻前顾后。”枫叶雪有些无情的批判白子佳,水暮颜曾经的任性妄为在他眼里成了优势,白子佳的思前想后成了劣势。
如果说人的态度是一瞬间转变的,那么一定是当利益冲突时,人选择利己时,才觉得对方是错。
“可能是我太小气,这么多年来还是放不下。可是师父,我仍旧不曾放弃过,依旧在守护这个我们曾经执着的师门,家族。”枫叶雪深情的说着,他希望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希望白子佳留下?可是,这本就是天方夜谭。
“倘若你是神,我是魔。枫叶雪,你觉得你还能如此大义凛然说出这番话么?你以为你能轻易留下?”白子佳做出最温柔的反驳,水暮颜再如何任性妄为,她都是魔界之人,可白子佳不是。
于枫叶雪而言。于师门而言,于家族而言,白子佳是敌对,是神。
“如果不是现在神魔两界关系缓和了,你我是不是连坐在这里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了?”枫叶雪又是直白的一句,他目光沉沉,看着白子佳那双坚定又仿佛无所谓的眼睛。
“是。”白子佳承认了。
愧疚和惆怅布满他们的心房,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师门存在的意义。那些独立的个体,因为思想或者感情认知的相同,五湖四海聚在一起,这算什么情分?
盛夏的晚风吹起,夕阳西下,暮光堆积了愁思和沉重,将夜幕强行拉下。
而另一边,顾墨云和水暮颜只是走出去三公里。他们停在一个湖边,水暮颜出来时带了一壶酒,此刻兀自坐在岸边就开始喝。
顾墨云坐在她身旁,内心是无比平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想主动和别人交流的。可是像水暮颜这样冷漠的人,白子佳怎么和她认识的呢?他不由得好奇。
“在你眼里神魔不两立否?”顾墨云一来就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引得水暮颜一瞬间回头打量他。
“神魔本就不两立,还用想?”水暮颜直接给出了这么一句话,而后又看向远处,喝着自己的酒。
“你是个奇怪的人,明明一身邪魅,却让人隐隐觉得有一股浩气荡然于心。那么冷漠又不肯让人靠近,可是为何能在你眼里看到温柔?”顾墨云仿佛也是个懂情的人一般,给出的评判精准,又生动。
水暮颜放下酒壶,顾墨云想要伸手去拿,却被水暮颜一把拍飞了酒壶。这样强烈的排斥感,她却非不承认,只给了一句解释:“我喝过的酒不能给你喝,不礼貌。”
顾墨云看着那个一脸面无表情又极其认真的人,不由得笑出声,可笑声里却掩饰不住的轻蔑和冷漠。
水暮颜知道顾墨云也置气了,不记得前尘往事的他们这样相识。水暮颜不由得想起自己不记得时,顾墨云初次见她就为难她,连缓和的机会都不给她,就要带她去魔界。顾墨云永远是那样强势,不论哪一次的见面。
“这么不喜欢说话?”顾墨云见她不回话,又问了一句。
“或许是心太老了,所以不爱说话。”水暮颜给了这么一句话,无奈的叹息着。
顾墨云看着湖面波
光粼粼,暮色苍茫,他眯着眼看向远方,忽然倒头躺在草地上,枕着双手,看着渐渐暗淡的天空。感慨道:“一个人多寂寥,真是万年孤寂。”
神魔两界停战,顾墨云失去记忆,所以大概也就淡化了失去顾夕墨的痛。岁月太长,留给他的只能是寂寥,太寂寥。
“想听故事吗?”水暮颜坐在他身旁,语气忽然沉重,她对如今的顾墨云没有多大感慨,就像顾墨云对于最初的林阿九并没有什么感慨。
“嗯?故事?什么故事?”顾墨云眼睛都不睁,孤寂又乏味的躺着。
水暮颜看着转眼便沉下来的天色,心也沉下来了,她知道千霏归来了,她还在这里晃荡,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千霏。
她看着眼前一无所知的顾墨云,她不知道千霏如果看到他会不会痛下杀手。当年魂飞魄散的痛,又该如何偿还?
“我见过一个悲剧,小红和小白是一对挚友,小黑为了私欲杀了小白,小红后来将小黑打得失忆,小黑不记得前尘往事了。可是现在小白又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回来了,你觉得故事会怎么发展?”水暮颜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问了以后她都忍不住笑了,于是不等顾墨云回答她便在一旁悲凉的笑着。
顾墨云能体会她的感受,他不记得前尘往事,可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哥哥。他愤怒得想要手刃仇人,可是言秋神帝告诉他,他已经用整个魔界作为陪葬了。他那不安躁动的情绪才得到了安抚。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顾墨云坚定的给出了答案,一旁本来大笑的水暮颜笑声戛然而止,她怔怔的盯着脚下的草地,沉默了。
顾墨云见她突然沉默,不由得有些心慌,水暮颜像洪水猛兽,那看起来似乎沉稳温和的外表下,有一颗浮躁不安,狂乱悲愤的心,倘若不慎触碰到什么,就会爆发出毁灭性的伤害。
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眼前的人经历了一场大变一般,他失去哥哥的疼痛似乎都比不得水暮颜眼前的疯癫来得可怕。
“总是怀揣着恨意活着,真的是生无可恋,我尽力的去淡忘仇恨,一遍又一遍洗涤浑浊的心,却还是没办法做到心静如水。”水暮颜低下头,随意抬起手扶额,似乎有些头疼,眉宇微微皱着。
“忘不掉的不要刻意去想起,就这样耗着,岁月总能磨平一些痕迹。”顾墨云试图开导水暮颜,眼前的女子太过于邪气,冷漠,生人勿近。
“嗯。”水暮颜敷衍的回答着,而后重重倒在草地上,内心的焦虑和痛苦蛮横的拉扯着她,如何面见千霏?是喜是忧?
她才发现,原来当真正面临抉择时,她才是最犹豫不决,极为多情的一个人。她所谓的公平,已经不断的让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一次次失衡,而她浑然不知,还以为是命运公然挑衅。
暮色彻底沉下来,将那一头白发染成黑色,清冷的月儿升起来,月光清凉的洒在他们身上,静谧的夜晚悄悄来临。
水暮颜躺在星空下的草地上半梦半醒,梦里她又看见那洁白如雪的素衣白裳,纯白如莲的人。那人一副温婉模样,朝她轻声念诗句:“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千霏……”水暮颜轻声昵喃,眼角余无声滑落泪来。
月上枝头,清风蝉鸣泣之时。白子佳终于来找她,明亮的灯火燃起在灯笼里,
白子佳一声一声唤她的名字。
顾墨云听闻,而后看了一眼躺在身旁的人,试着喊了声:“醒醒,白子佳来找你了。”
这样喊了三四次,她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眸,身子依旧不动,只是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耳畔听闻一声声呼喊更近。
顾墨云扫了她一眼,而后没做他想,转头朝白子佳喊道:“我们在这里。”
白子佳闻声提着灯笼来了,见水暮颜倒在草地上一脸生无可恋,连忙皱眉怼顾墨云:“你又做什么好事了?阿颜怎么了!”
不等顾墨云辩驳水暮颜便开了口:“没什么,老毛病了,夜里不爱说话罢了。”
清冷的声音怎么会从白天如此活泼霸道的人嘴里说出?顾墨云有些惊讶,水暮颜昼夜差距让他看不懂,看不透。
水暮颜又问道:“什么时候去穆九峰?我想现在就动身,如果你还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一步。”
水暮颜说话间已经起身,看了一眼白子佳,白子佳不知如何作答,愣了一下,而后水暮颜转身就走了,连半个字都没有。
顾墨云觉得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水暮颜像个陌生人一般,突然冷若冰山。
白子佳无奈扫了一眼顾墨云,轻声道:“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别见怪就是。”
“嗯。”顾墨云点头,而后问白子佳:“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穆九峰?”
他已经猜到水暮颜此行要见的人和他们要找的人是同一个人,他好奇水暮颜去穆九峰的目的。
“天色已晚,明日再动身吧。”白子佳这样提议,她知道水暮颜要去见千霏,在穆九峰能让水暮颜牵挂的人,除了那个空有躯壳的千霏,还有谁呢。
白子佳忍不住低头垂眸,水暮颜从哪里回来的?佛界?为何还是一身邪气?难道她内心的罪孽和怨恨连佛门都无法为她清净?
穆九峰。冰室。
千霏在那不大的冰室里待了一个时辰了,墙壁上被烈火灼烧的痕迹还是很明显。每一处的黑色都代表着当年恶意纵火之人的仇恨,而躺在正中央的冰棺看起来依旧是毫无损伤。
千霏悲哀的目光看过去,她轻轻朝冰棺走去,蹲下身,伸出手抚摸在冰凉的棺盖上。
她试着闭上双眸,内心的梦魇再现了水暮颜当年伏在冰棺上日以继夜泪流成河,极度悲伤的痛苦。只是一瞬,千霏便恍然睁开双眸,泪流满脸。
随后她捂住嘴,极力克制内心的悲痛。她的指甲在棺盖上划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可她仍旧无法克制。
过了一会儿,她推开棺盖,冰棺里头并未留下任何灼烧的痕迹,只是,有些许黑色残渣。
她不敢伸手去触摸,那些黑色残渣是她身上的什么呢?衣服?尸骨?
冰棺被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温度不再那般刺骨,这冰棺唯有盖上时会有极好的效果,一旦打开,便和普通冰棺没什么区别了。被烈火灼烧,依旧无法制冷。
千霏看着曾经躺了一年的冰棺,心头无数怨恨升起,因为她利用梦魇看到了龙皓天变成公冶承乾的模样,而后纵火,将她的尸身化为灰烬。
“吾定不会放过尔!”千霏猛然合上棺盖,气得一掌打在冰室的墙上,烈火又在墙上留下一道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