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暮颜呼吸更是急促,心里很沉,眼眶却湿润了。白兰这招下得够狠,水暮颜最是个念旧不易走出过往的人,从前他没机会与水暮颜叙旧,现在却是大好时机了。
白兰哽咽道:“那五万年,是你最初的成长。我看着你从一个天真的心性变得越来越狠绝,随着法力的增强你的心思也越来越沉重,渐渐在杀伐中褪去了原本的单纯。我心里有过挣扎痛苦,我很多时候在问自己,自己对你生了情却不敢承认,看你越发狠绝却也害怕有一日你对我刀剑相向。我彷徨害怕,我好怕,怕你某一日再也不会回来我身边。颜儿,是我亲手将你送上杀手这条不归路,在你明明有机会快乐的活一辈子的情况下恶意设计你,我欠你的太多了。以至于即便后来你如何嚣张放肆,我也只觉得你是在发泄情绪罢了,你不是不识大体,你亦不是不体恤我,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我还不肯放松你,所以你才失控,与我作出这决裂的模样来迷惑旁人的,对吗?颜儿,你心里也和我一样,还是最在乎彼此的对吗?”
水暮颜眼泪簌簌的落下,可心里却寒冰万丈,一寸一寸冰冻。
“白兰,你终究还是走了这最后一步,将我们最后的情分也用作算计。这番话若不思量,何其感动!可你万万没想到,我心里早就对你设了防线,不论你如何说,我也不会忘了你是魔帝的事实。自古称帝者,心里哪容得儿女私情去动摇他稳固河山的野心?我几斤几两我自然清楚,那五万年的倾心相待你尚不曾动过娶我的心思,何况五万年后呢?如今你说这话,不过是想利用我喜欢你这事来挽回你。当真可笑!”水暮颜这样想着,不禁泪流满面。
“你不适合哭的,你最好看的模样便是笑得最放肆的时候,张扬、天真,那才是你。”白兰递上白色的娟帕,水暮颜看着却不接。
眼泪朦胧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水暮颜却甚是庆幸。看不清最好,日后回忆起这一段悲哀,脑海中不必出现他那虚伪的表情。
“白兰……我……”水暮颜颤抖着声音,尽力克制情绪,却还是管不住颤抖的身子,话都说不全整个人哭成一片。
水暮颜伤心白兰变成这样,他从前不会对水暮颜撒谎的,是不是因为水暮颜对他也从不撒谎,并且言听计从?白兰是被水暮颜逼成了这样虚伪?还是他太害怕失去对水暮颜的控制,更怕水暮颜落入他人之手为他人所用,所以慌不择路了?白兰此举何其可笑,何其幼稚,水暮颜心疼得不能自己,他却浑然不知。
白兰起身靠近水暮颜,水暮颜却站起身慌忙躲避他,捂住嘴,眼泪哗哗落下,哭声越来越大。他不知所措的站在对面,不敢轻举妄动。
哭了好一会儿水暮颜才止住了哭声,止住了抽泣,止住了泪眼滂沱,却心如死灰。水暮颜心中那个温柔的白兰再也不复存在,或许是水暮颜嚣张太过,他对水暮颜的信任早就灰飞烟灭,所以他才这样。
回不去了,水暮颜脑海里、心里、眼里终于都只剩下了这一句话。
“白兰,我们彼此放手吧,再也不要奢望,不要奢求,不要痴心妄想。你不是我的唯一,我也不是你的爱人,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水暮颜皱着眉摇着头,语气十分低沉,以至于每一字水暮颜都觉得耗尽了力气一般,说得那样艰难。
白兰仿佛遭雷劈了
一般定在那里,眉毛抖了抖,手却微微颤抖。
“你是魔帝,我不过是个杀手,怎敢奢求伴你左右?是我心比天高,却命薄如纸,受不起你的恩宠。你需要我的妖力,而我只是从前需要你的温柔,如今再也不需要了,你我就此该结束了。没了我,这天下你照样管辖,留下我,或许这天下便不会安宁。你我之间残存的情分不过是伤,是痛,再妄想用什么方法来牵绊彼此,就是最大的笑话。倒不如断了从前的一切,从此以后只有君臣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你我各自安好。怎样?”我说完这话时胸口好疼,撕心裂肺。
仿佛有噩梦向水暮颜袭来,梦里再也不会有那个沉着的少年郎日日为水暮颜提点,告诉水暮颜快些成长,好陪他度过这漫长又寂寥不安的一生。他说,他注定要戎马一生,或许今日睡不安稳,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水暮颜听了好心疼,水暮颜信誓旦旦告诉他,他日日可睡安稳,水暮颜守着他的安稳,保证他能看到每一天的日出。
而今那些誓言都像是风沙,稍纵即逝。心中连仅存的美好,也正被无情的反目消耗着,在寂静沉默中渐渐消亡。这段感情终于是走到了尾声,水暮颜的执念,终于是放下了。
水暮颜以为他是不得已,水暮颜以为他也还会等着和好如初的那一日,水暮颜以为他会不一样,他会知晓这江山不比情分重。可水暮颜错了,水暮颜终究是错付了情衷。他从来都是命不由已,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来都是帝王之命帝王之行,冰冷无情,对水暮颜有情便是对天下苍生无情,对水暮颜无情便是对天下苍生慈爱。他永远不会为了一个人而毁了千万人的利益,水暮颜从头到尾不过是他在意的一把刀罢了,能为他铲除异己、劲敌,则用。若不然,若不然,水暮颜也不过是个眼中钉,他会毫不留情铲除。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和我说离别么?”白兰颤抖不已,眼眶红了,眼泪也落下来。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水暮颜低下头去,别过脸去,伸手捂住口,尽力不哭出声。
“是为了谁?你是不是已经……”他颤抖着声音欲言又止,而后捏紧拳头问道:“那你告诉我,三十三重天宫上的夕墨神尊和你的大师兄顾墨云,谁在你心里更重要?抑或,你到底爱谁?”
他这问题好尖锐,好突兀,好无理取闹。水暮颜谁也不爱,水暮颜是崇拜夕墨神尊的,战神之名,不败之威,还有那可怜的孤傲,水暮颜心疼他,也钦佩他。何时曾有过爱了?
这一世,莫名成了同门师兄妹,日日在水暮颜眼前上演冰冷无情,心胸狭隘,阴狠毒辣,手段颇多的坏人形象,这个顾墨云,水暮颜虽暗地里心疼,却也有几分讨厌他。
如今两人皆是一人,水暮颜这心里对夕墨神尊这崇高的敬意少了几分,对顾墨云的胆识却更加钦佩了几分。可算来算去,水暮颜都没有爱过顾墨云,有的只是同情,只是心疼,只是和对赤血楼中人一样的感情。
“白兰,你心里已然认定我爱的是顾墨云,又何必多问呢?逍遥魔尊顾墨云,夕墨神尊顾墨云,不都是叫顾墨云?我喜欢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在你心里,我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喜欢的是你的敌对,不管是谁。”水暮颜嘴角上扬,冷笑挂在脸上,心里可悲。
白兰从不信水暮颜只爱了他一人,而水暮
颜,也是在多年之后他身边出现了奇雨薇,才后知后觉自己爱上了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承认了还是否认了?”他更是咄咄逼人,此言一出,是笑话无疑。
承认了和否认了,不都是说水暮颜喜欢顾墨云?水暮颜既然这样认为了,水暮颜何苦辩解?在水暮颜眼里不过是诡辩,不过是掩饰。
“是,那我此刻便回去了,和你待久了他心里会不好过的!”水暮颜临走前猛地用力掀翻了桌子,而后恨恨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化作一团红光消失在抚忧殿。
白兰看着水暮颜离去的方向,嘴角抽动,目光悲凉:“呵……终究,还是来了,劫数……”
奇雨薇步入抚忧殿时,一片狼藉,白兰喝得酩酊大醉,酒坛子碎了一地。奇雨薇心疼得落泪,却不敢吭声,白兰这样子发泄情绪的方式她已经习惯了。此时,劝不动他,劝不得他。否则像点燃了烈火一般,顷刻间便能撕毁奇雨薇和他那来之不易的点点情分。
赤血楼。
水暮颜回来时哭花了脸,哭红了眼,哭累了心。于是不哭了,心里千斤重,却找不到人诉说。于是夜未央时,水暮颜还在酒窖里饮酒。
水暮颜亦记不清喝了多少,记不得醉了多少日,只是记得脑海里那些过往不断浮现,清楚的、模糊的、好的、坏的……都漫天袭来,像极了地狱的那条忘川河,弱水一样冰冷的温度,将水暮颜的意识淹没。回忆了一次又一次,心被撕裂了一次又一次,过往竟然像是笑话一般,嘲笑水暮颜信奉的情深义重。
当水暮颜又一次醒来时,头还晕乎乎的,一身酒气冲天,眼前出现一道身影,酒窖里落下的阳光从她身上折射刺入水暮颜眼里,险些将水暮颜闪瞎。
水暮颜闭上眼,抬手遮挡,呢喃着:“走开,太亮了……”
水暮颜意识里世界都该是昏暗的,不该那么刺眼,让人一下清醒了许多。
可眼前的身影只是蹲了下来,温热的手碰到水暮颜的脸庞的瞬间,水暮颜竟然一把握住,而后清泪滑落在那只手上。水暮颜只记得脸贴着了什么,温热,和着水暮颜的泪,一起醉在酒窖里。
而后便是有人将水暮颜抱在怀中,夺去水暮颜的酒坛子,将水暮颜轻轻抚摸,水暮颜温顺的卧在她怀中,闻着那清香,呢喃着梦语,任由眼泪放肆的流淌,哭得无声。
一梦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四周不是酒坛,是雕梁画栋,是温柔的梦乡。水暮颜懒得动,只是抬头看看那粉色的床帘,轻声笑了笑,心想着这个床榻的主人定然是个小丫头。因为整个床榻几乎都是桃花色,粉嫩粉嫩,像极了少女的娇羞之态。
水暮颜的头还在晕,身子想用力起身也不能,只是脑子十分清楚。于是又想起白兰,想起顾墨云。忽然间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全世界,敬若神明的人竟然朝夕相处几千年,而且是死对头。而暗恋多年的人,也不过是虚有其表,岁月早已将那个眉目清秀,声音温存的少年郎变成了心狠手辣的帝王。全世界都在变,只有水暮颜还固守在原地,还在痴痴巴望着有谁能回来,远离这场近在眼前的神魔之战。
“醒了?”一声温柔的声音传入耳膜,水暮颜却不难辨识这是洛神帝的声音,于是心里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