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睁大眼,猛地从沙发上跪坐起来,眼神闪躲,不敢看夜璃祉“哥……我……我……”
“坐下。”夜璃祉冰冷的嗓音里带着命令的口吻。
顾延身子一抖,立刻坐下来。
“我还没开始说,你抖什么?”夜璃祉翘起一条腿,不紧不慢地瞥他一眼。
“我……”顾延抬头看了夜璃祉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哪一步了?”夜璃祉靠着靠背,姿态闲适地问他。
顾延一怔,垂着眼皮,很沮丧,“表白了,他不理我。”
夜璃祉闻言挑眉,这倒是会发生的状况,除了那丫头以外,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冰冷得像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瞥了他一眼“所以?”你还来做什么?
“我……”顾延有些羞郝地抱着膝盖,“我想来看看他。”
夜璃祉低笑一声,慵懒地歪在沙发扶手上,撑着头“你倒是深情。”
顾延被这一声像调侃又像讽刺地话激了一下,恼了,不满地嘀咕“嫂子去年不也这样巴巴地缠着你……”
“哦”夜璃祉了然“所以你也要学着去缠那个谁?”
顾延撇了撇嘴,有些哼哼唧唧的“不然呢?谁让我好死不死,偏偏喜欢他。”
“他们知道么?”夜璃祉问
顾延一顿,默默地摇了摇头。
“暮古孑然一身,没什么好牵挂的。”夜璃祉淡淡道,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你不一样。”
顾延对上他的眼神,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种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一点。
是啊,他不一样,他有很多关心期待着他的家人,他们思想再开放,也未必能接受自己的孩子也这样,肯定会失望的。
“先生。”女佣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顾延立马循声望过去。暮古一身黑衣黑裤走进来,视线刚好对上他的。
顾延触碰到他的眼神,猛地低下头,耳根都在泛红。
可暮古却不在意他的反应,收回视线,抬脚就往楼梯走。
夜璃祉看着暮古走远的背影,瞥了顾延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人走了。”
啊?顾延猛地抬头,发现人果然已经在二楼的走廊上了。
顾延看了一眼夜璃祉,二话不说,抱着瑞芭直接往楼上跑。
夜璃祉不紧不慢地摊开一本下来的时候在书架上拿的书。
随他吧,总要尝试过,才不会后悔、才不会遗憾。
顾延追到暮古房门口,喘着气,在暮古进门口之前叫住他,“你……”
暮古顿住脚步,没回头。
顾延抱着瑞芭抬起脸,眼神有些不自然“看见我,你就不过来问一下我来干嘛的?”
闻言,暮古转过身,双手环胸俯视着他,“来干嘛的?”
“……”顾延一噎,顿了顿“我、我是来找你的。”
继续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兴趣“做什么?”
顾延抱着瑞芭,看见他这副冰冷漠然的样子,心突然就揪了一下,疼……
喉结滚动几下,可喉咙还是像被什么梗住了一样,来时准备的话此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他抱他的事,那天他说的话,他……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还是,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顾延觉得很难受,从那天到现在,他一直都在忍着,忍着想念,忍着疑惑,忍着不去找他的冲动,他觉得自己忍得很累很辛苦,昨晚再一次彻夜难眠之后,他还是决定来了,他决定来找他,问他——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暮古看他垂着头,也没催,等着他开口。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抬起头,用一种很不解、又很迫切的眼神看着他,清润的嗓音有些低哑、有些忐忑“对于我……喜欢你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话一出口,顾延抱着瑞芭的手臂又紧了紧,睫毛颤动,脑海里想象着他会做出的各种反应。会不会生气?像他上次摸他一样沉下脸,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没有,暮古只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大掌覆在他柔软的发顶按了一下“回去吧。”
说着,收回手,转身进了房间。
手掌落在顾延头顶的时候,顾延呼吸都屏住了,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却听到冷冷的这么一句,他一下子就怔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被关上的门,心里猛地酸涩起来,喉咙一阵梗痛,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么漠然?轻飘飘一句回去吧就把他给打发了?
他知不知道他因为他已经不正常了好几个月!他知不知道他现在满心满眼满脑子里装的都是他?他怎么可以三个字就叫他滚?
顾延抱着瑞芭站在原地,咬着下唇,心里委屈狠了也气狠了,死死地盯着房门口,仿佛要穿透它看清里面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暮古打开门的时候,发现他还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抱着那团棉花站在那儿跟傻了似的,他微微蹙了一下眉。
顾延看见他西装革履的出来,的确傻了,扬着漂亮的脸,呆呆地。
然后,他就看见暮古面无表情地从自己旁边走过,径直往楼下走。
本来还期待他会和自己说点什么的顾延,眨了一下桃花眼,彻底傻在那儿了。
暮古这次自己开车,刚走到车边。突然一个身影快速跑过来,拉开副驾驶门一屁股坐上去,拉上车门扣上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暮古看着砰一声被关上的车门,觉得太阳穴有点疼。
他现在突然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谁给他这么大胆子无视他的反对直接跳上他的车!
他站在车外,一脸漠然地看着近距离隐约能看见人影的车窗,希望这个人能自觉点下来。
顾延紧紧抱着瑞芭,虽然心里紧张得打鼓,可漂亮的脸仍然倔强地绷着,钉在座椅上一动不动。
他不管,他非要跟着!就要跟着!
……
坐上车的时候,暮古瞥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他偷偷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心里也叹了口气。
大概、可能,是自己给的。
顾延以为,他们会来到公司,或者某家私人会所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车子最后停在了一座墓园外面。
他看了看墓园门口,转过头看暮古,刚想说话,就看见人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
墓园是一个让人下意识沉默的地方,顾延下车,看见他从后备箱拿了一束白菊出来,沉默地往大门里走。
顾延抱着瑞芭,眨了眨眼,默默跟上。
高大的身影往上走到一半之后,转身往右走去,停在某处,弯腰把那束花轻轻地放在碑前,随后他站起来,沉默地将视线落在照片上。
顾延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视线也落在墓碑上。
照片上的老人面容慈祥,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里仿佛有光。
顾延甚至有种错觉,老人慈爱的眼神好像从那张薄薄的纸片上穿了出来,温柔地落在暮古身上。
顾延看了一眼下面,白行军,姓白,他和暮古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暮古会来看他?
顾延偏头,想问什么,可看见他沉默地敛了一身的气势,目光一直落在墓碑上,还是选择了沉默,安静地在一旁站着。
微风吹过,白菊的花瓣微微颤动了一下。
暮古八岁的时候就被组织教着怎么杀人,直到十八岁才逃出来。
活到现在,暮古自问,自己有过什么比较好的记忆吗?
想了想,有的吧。
在十八岁那年,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穿着红色裙子的小女孩明明很害怕、却仍旧勇敢地凑过来抱住他的头,问他疼不疼,还让他等她找人来救他。
她真的找到了人,来的,就是白行军,可那时他已经昏厥,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那些人也的确履行了诺言,他能逃出来,他们就同意他退出,不再找他。
他醒的时候,白行军一身西装,正坐在床边看书,发现他醒来,转过头,惊喜地笑了笑,嗓音温和“你睡了三天。”
那时候,多年的性格使然,加上他防备心很重,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话,但他也不恼,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和善地对他笑着。
后来,出院了,暮古才渐渐知道,枫山的人是不能随便下山的,管家也只能偶尔下山一次,白行军为了照顾他,直接辞了工作,而且,为了支付高额的手术费和高级病房的钱,加上给他雇佣特级护工的钱,多年的积蓄已经花了过半。
出院之后很久很久,暮古才问他:为什么?
白行军听懂了,无所谓地笑了笑,“知道你来历肯定不简单,甚至很有可能是个大麻烦,可是怎么办?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反正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没什么好怕的。”
“唉,当管家那么多年了,老了干点别的也行,就是小姐那里……”白行军笑容顿了顿了,叹了口气看向暮古“这个可怜的孩子还偷偷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问你怎么样了。”
暮古出院之后的一年一直住在白行军家里养伤,几乎不出门,白行军每天都跟他说话,似乎想让他尝试着摆脱过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暮古始终沉默着,很多时候都是一整天不说话。
有一天,白行军买了个相机回来,照着说明书各种摆弄,想学着怎么使。
暮古原本在客厅炒股,看到他在院子里对着说明书皱眉头,心念一动,放下电脑走过去。
手里的相机被拿走,白行军抬头看见是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东西不太好整。”
暮古沉默着低头,教他怎么用。
白行军发现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下意识坐直身体朝着镜头看,脸上带着微笑。
暮古按下快门,抬头看着那个笑着的人,觉得心里冰冷的一角融化了一点。
第二年,他跟白行军说,自己要去枫山。
白行军愣了一下,对上他的眼神,明白过来,笑着说好。
暮古使了手段,把其中一个保镖换下来。
当他悄无声息地潜进陆轻暖房间的时候,小女孩看见他,愣了一下,怯怯地缩进被子里,发现他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大眼睛才偷偷地露出来打量他。
暮古走到床边,坐下,面无表情地问她“不记得我了?”
小女孩猛地想起什么,眼睛顿时一亮,蹭蹭从被窝里爬出来,大着胆子跑过来在他面前停下,眼巴巴的问“你是来看我的吗?”
暮古点头“嗯。”
小女孩笑了,短短的手臂张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能抱我一下吗?”
暮古愣了一下,对上她纯真期盼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倾身过去,伸出手臂轻轻包裹住她小小的身体。
白行军在陆轻暖十五岁那年突然查出癌症,而且来势凶猛,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暮古在病床边陪着他,就像他十八岁那年,他陪着他一样,一醒来就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看着他看过的书。
最后白行军不堪忍受病痛折磨,想提早结束生命。安乐死在国内还是不允许的,可暮古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贯药剂。面无表情地摊开手心给他看,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它不会痛。”
白行军感激地笑了笑,朝他点头。
暮古在床边站了好久,才抬手,慢慢地把药剂打进点滴管里。
白行军一直笑着看他动作,在他坐下来之后,伸手覆上他的手,眼神慈爱又认真“我不在了,记得对自己好点,别老呆在房间里不说话。”
顿了顿,他又说“小姐那儿,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别告诉她我走了。”
暮古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嘴角微微牵动,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笑,有点儿不自然,可那笑容里带着白行军能看得懂的真诚、感激。
白行军看得一愣,眼角不自觉留下一滴眼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拍拍他的手,“是个帅小伙儿!”
微微颤抖的声音里全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