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位茶叶收购商探讨完合同的细节,苏凌借了村委会的电脑和打印机,弄了份新合同,签了字,这事就定了。
送走三位茶商,村长带苏凌爬了趟凤凰山。
“当初你爷承包山种茶树,村里大部份人不看好他。前五年都在赔本,到第八年逐渐有了收成,如今二十年过去,咱们凤凰山出产的雨露茶在外小有名气了。”金村长双手背在身后,目光深沉地望着一排排整齐的茶树。“只是没想到,你爷会走得那么匆忙。”
苏凌站在山坡上,望着嫩绿透亮,连绵不绝的茶树,不禁咋舌。“这么多茶树,全是二爷爷一个人种的?”
“怎么可能?”金村长瞥了他一眼,“当然是苏老头花钱雇村民一起种的。”
被鄙视了,苏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金村长说:“苏老头有知识有文化,要不是为了守着苏家老宅,也不会留在村里当个农民。倒是苏老大,发家迁去城里,与老家断了关系,六十年来对苏老头不闻不问,连他去世了都没过来送葬。”
苏凌听着,脸上微微发烫。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爷爷提起老家的事,如果不是刘律师给他打电话,他都忘了在乡下有位亲戚。
两个月前,张律师接了二爷爷的委托,由于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找s市的律师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他的电话号码。
第一次接到张律师的电话,苏凌以为是诈骗电话,直接拉黑,后来张律师不厌其烦地换了两三个电话号打过来,再三解释,苏凌终于想起来,小时候他曾跟父亲去乡下,见过这位亲戚。
“爷爷他……一直忙于事业,前几年身体有恙,姑姑带他去国外休养了。”苏凌委婉地解释。爷爷与他们这些小辈都不亲,小时候苏凌还有点怕他,过年家庭聚会,都远远地躲着,倒是四叔家的儿子,他的三堂弟,人小嘴甜,颇得老爷子欢心。
如今苏凌和苏家断了关系,对那边的事一无所知,二爷爷去世的事,苏家是否知道,他也不清楚。
金村长冷哼几声,说:“他是怕被人瞧不起曾经是泥腿子的身份吧?”
苏凌一脸尴尬。
这问题他不好回答,爷爷的心思,没人能猜得透。但他知道爷爷是个商业奇才,苏家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就是爷爷的投资眼光和魄力。
见苏凌沉默,金村长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凌微怔。“打算?”
金村长道:“你得了苏老头的遗产,要留下来继续经营呢,还是卖掉回城里去?”
苏凌被问住了。
由于婚姻受挫,他暂时不想呆在城里,到乡下散散心,完全没想过遗产要怎么处理。这满山的茶树,承载了石溪村人的汗水和心血,如果卖了,不仅可惜,还对不起去世的二爷爷。
可是留下的话,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苏凌陷入了迷茫。
中午,苏凌在村长家蹭了一顿午饭。
饭是村长儿媳做的,菜是从他们自家园子摘的,纯天然绿色无公害,新鲜水嫩,口感清爽,吃得意犹未尽。
饭后,苏凌又和村长到村委办公室,商量明天采茶的事。
“往年都是茶商自己派货车过来拉鲜叶,今年你定的售价包含了运费,你想好怎么运出村了吗?”金村长问。
苏凌道:“我想去镇上雇些货车。”
金村长却摇头:“你的想法是好的,不过货车司机恐怕不愿意进村。”
苏凌不解:“为什么?”
谁会嫌钱多,有生意不做?
金村长捋着胡子,问道:“你进村的时候,坐的是老刘的拖拉机吧?”
苏凌点头:“是。”
金村长问:“感觉怎么样?”
苏凌蹙眉,想起那颠簸的酸爽感,再也不想尝试了。
“路窄、不平、弯曲又长,不好开车。”他评价。
“所以,咱们村闭塞,贫穷。”村长道。
“难道……不能修路吗?”苏凌问。常言道,想要富,先修路。这么多年来,石溪村就没想过把路修得好一点吗?
村长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没钱,拿什么修?”
苏凌一愣。“政府不批?”
金村长道:“审批早就下来了,你爷和我一起去谈的,可是钱不到位,怎么修?村里都是穷人,即使你爷卖了茶叶赚的钱,也不够铺路。路要扩大,就得占用耕地。村子到柳侯亭有两公里长,涉及到上千户人家的田地赔款,政府批下的资金有限,多出来的部份谁有能力出?”
苏凌没想到村子铺条路会这么艰苦,没有钱,处处受制,难怪石溪村一直没有脱贫。
“需要多少?”他问。
金村长抬起耷拉的眼皮,拿出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我们和村民谈好的赔款是每亩六万元,按占用比例,每户人家至少赔三万元,政府补贴了一百万,剩下的我们自己承担,修路的钱额外算,零零总总加起来,建一条普通公路,大约需要五百万元。”
五百万元?
这对农村人而言,简直是个天价数字。
苏凌坐在椅子上,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金村长放下算盘,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今年茶山的产量上去了,卖得好能赚个一百万,你爷原本想等五年再修路,如今他不在了,这事只能黄了。”
“不会黄,也不能黄。”苏凌双手交握,神色坚定地望着村长,“我有钱,路我来修。”
金村长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洒了出去。
下午一点,苏凌离开村委会,双手插在风衣的兜里,慢慢地走在石子小路上,欣赏着路边的田野风光。
大多数厌烦了城市喧哗的年轻人,都向往农村的宁静和悠闲,苏凌也不例外。然而,当真正看到农村人的贫穷和无奈,他才体会到,乡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惬意。
未来将何去何从,以后在哪里生活,他和蔺封的感情是否继续,这些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空想。
当下,他需要解决很多问题。
比如:他得挨家挨户地找有拖拉机的村民,商量拉茶叶出村的事。他出资修路,要和村民商谈占用耕地的赔款。以及,眼前最最重要的是,他该如何解决自己的一日三餐?
村里没有菜市场!
家家户户都种地,过着自足自给的生活。
所以,他必须自力更生,自己种菜了!
还有——
他要买一堆家电:洗衣机、电冰箱、空调、热水器、洗碗机、饮水机……
迎风站在小溪的桥上,望着远处的苏氏宅院,苏凌突然感到压力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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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锵——咚咚锵——”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石溪村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非凡。
大榕树下,聚集了大量围观的村民,小孩子们爬到树枝上,坐在高处观看。
苏凌及肩的微卷发丝扎成一条小马尾,身穿一套宝蓝色西装,内搭白色温莎领衬衫,银灰色温莎领带,马甲上勾挂银色链表,笔直的西裤下是一双黑色的内耳牛津鞋。他的装扮精致又不失优雅,仿佛画中走出的王子,和村委干部们一起站在村口,隆重地迎接采茶队的到来。
齐岳等三名茶商领着采茶队的姑娘们,笑容满面走近,看到俊美无俦的苏凌,眼睛发直,充满惊艳。
“苏先生,我们这支采茶队这半个月要麻烦你了。”
苏凌文质彬彬地道:“只要他们在村里住得习惯,一切好说。”
没来石溪村前,苏凌对采茶一窍不通,昨天和村长畅谈了一番,才知道采茶有很多门道。采摘茶叶的方法非常讲究,茶商们为了制作出高档次的茶叶,普遍采用古老的手摘法。
石溪村的村民能种茶树,自然也懂采摘,不过齐岳等人更信任自己雇的采茶队,因此每年都是他们带人来采摘。
采茶大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石溪村路况差,来去不便,采茶队就寄宿在村民家中。村民早已习惯了这种合作方式,乐得收取住宿费,昨天接到通知,早早地腾出了空房间。
齐岳笑呵呵地道:“肯定习惯,我们队里的这些姑娘,有的在这里采了五年的茶。对了——”
话一转,他细细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出村的运输货车,苏先生都找好了吧?”
苏凌淡定地道:“找好了。不过货车没有,拖拉机倒有上百辆。”
齐岳愣了下,皱眉说:“拖拉机能行吗?鲜茶被颠簸,品质恐怕会下降。”
苏凌笑道:“齐老板放心,我保证今天之内,路就平了。”
修路是来不及了,但运些碎石用推土机和压路机把泥坑填上,倒是能一天完成。一大早,天还没亮,村长就去镇上,联系施工队去了。
无了后顾之忧,茶商们搞了个采茶仪式,在响亮的鞭炮声中,正式上山。
采茶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苏凌跟着村长,忙前忙后,每天过得异常充实,晚上沾枕就睡。
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不管是结婚前还是结婚后,他都过得悠闲又自在。
以前在家里,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在社区里慢跑半小时,回来冲个澡,吃保姆做的早餐,吃完饭去绘画室画画,要是天气好,他会背着画板到公园里写生,下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茶边看手机。刷剧、看小说、玩游戏,偶尔找朋友聊聊天,等蔺封下班了,两人一起吃晚餐,饭后手拉手去散步。
从小到大,苏凌的要求都很简单,做自己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恩恩爱爱地过日子,相持相扶,白头偕老。
只是他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在婚后第三年,突然幻灭了。
他和蔺封的感情,不知不觉出现了问题,一次次的失望后,他终于醒悟,暂时离开那个家,逃避般地来到乡下。
如今在这里,事情繁忙,每天累得像条狗,做着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竟然前所未有的快乐。
采茶队干到第八天,工作都上轨了,监督的事由村长和村委干部接手,苏凌乐得轻松,窝在书房里算账单。
当初离开s市时,他和林舟说什么来着?
乡下开销小,花不了多少钱。
这会儿一拉清单,呵呵,五六十万轻轻松松地花出去了。
压平路面花了十多万,雇车运输鲜叶每天一千多元,买家具电器更是大头,用了四十多万元。
至于进账,茶商老板还只给了二十万定金,等所有茶叶采完,称完斤量,才能付尾款。
村长说,今年春茶的产量超过去年,大约有八千斤,刨去成本和人工费用,利润可能有五十万以上,等收了夏茶和秋茶,一年的利润可高达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对农村人而言,恐怕一辈子都赚不到,但对出手阔绰的苏大少爷来说,一个月就能花完。
苏凌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二爷爷这套房子虽然古色古香,但内部配置太过简陋,习惯城市生活的他,理所当然地添加了一些高品质、现代化的东西。
比如书房,地板上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窗户挂了雅致的轻纱帘,墙上裱了一幅自己的书法作品,靠回廊的古式圆形窗前,多了一套红木椅,茶几上摆着晶莹剔透的白瓷茶具。
其它房间和书房一样,全都焕然一新。
当然,苏凌的家务活一窍不通,前天在h市的商场逛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花了高额的送货费,把东西送到家里,然后他给张婶的工资增加到每月一千,请她帮忙打理屋子。
张婶喜眉笑眼,乐得合不拢嘴,花了一天时间,干净利索地收拾妥当。
厨房里有了冰箱,就方便储存食物了。
苏凌在镇上的菜市场里买了鱼肉蟹虾,塞进冰箱的冷冻库里保存,又把张婶送给他的蔬菜放进保鲜库,一周的伙食有了着落。
电磁炉是个好东西,既能炒菜又能做火锅,在电器商场发现它后,苏凌果断地放弃土灶,这两天照着菜谱学做菜,成功点亮了厨艺技能。
算完账,苏凌咬着笔头,皱着一对秀气的眉毛,心里轻叹。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以前在城里,拿着蔺封给他的副卡,花钱如流水,看上喜欢的东西就买买买,如今要自己赚钱了,觉得各种辛苦。
他手头的一千万,不知能不能支撑到年底。
除了修建出村的道路,他还得修一修村口到苏家老宅的这条路,这么一合计,光修路就要花六七百万了。
修桥造路积德行善,这个钱花出去还是值得的,苏凌并不心疼,反而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助他人,实打实地做慈善,发自内心地快乐着,让他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有价值。
为钱烦恼了片刻,苏凌舒展了眉头。
古人言: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相信凭自己的双手,一定能赚到钱,现在想那么多,不过是杞人忧天。大不了,画几幅画,委托林舟放拍卖会上卖,总能卖个十几万吧!
想开了,苏凌合上账本,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