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情坚毅, 严西舟不再说什么了。
其实他心清楚,他们心都清楚,照这个情形, 逃跑希望甚是渺茫。
谢润已经连续几天没有给音晚带信了,这说明他已被监视,且监视得极为严密,连可钻缝隙都没有。
气氛时低沉。
音晚将严西舟送走时再三嘱咐, 要他不许再来了,要他寻个地方躲好了,等这件风头过去再出来。
他走了, 雪儿却生气了, 双手掐腰, 圆目怒睁:“晚姐姐,你无情了, 西舟哥哥么好人,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音晚淡淡笑:“就是为他是个好人, 所以才必须这样对他。”
雪儿挠着头, 副懵懂模样, 却还是为严西舟打抱不平, 晚饭都没做,又怕音晚饿着, 只把严西舟带来烤鸡用荷叶包好,囫囵个呈上来了。
音晚没了胃口。
她像走在悬崖峭壁,前路漫漶不清,没有希望,没有光明,也不什么时候下脚就会坠入深渊。
她有时候, 要是萧煜能履行他当初放出来狠,把她送进庵堂青灯古佛世,也未尝不好,至少比现在好。
在榻上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巷子喧闹起来,传进响。
音晚如今是惊弓之鸟,丁点响都会被惊醒,更何况外响并不小,吆喝夹杂着哭叫,整条街巷都被自深夜唤醒。
她让雪儿出去,没久雪儿慌慌张地回来,道:“说是天牢丢了重犯,跟街边户人家沾亲戚,京兆府派人来搜,挨家挨户搜,很快就到咱们了,晚姐姐,怎么办?”
音晚眼珠滴溜溜转,飞快地在心盘算。
如果真是丢了重犯,倒不怕,她这只两个姑娘家,连个重犯影子都没有。
可要不是呢?要是所谓重犯只是说辞呢?
她火速穿好束腰长裙,披上交襟短襦,把带子系好,拉着雪儿手,道:“跟我走,院子后有个小门,咱们先躲出去。”
雪儿稀糊涂跟她走到小角门处,猛地起什么,把挣开她,摇头:“不行,我答应过润公,定要保护好晚姐姐。我家人们都了,是润公救我,我不能对他食言。”
音晚用力撞开锈迹斑驳角门,急出了头冷汗:“你这么个小丫头,你能保护谁啊?快跟我走,爹不会怪你。”
音刚落,前院传进“哐当哐当”砸门音。
雪儿后退几步,道:“晚姐姐你走,我去应付他们,给你争取点时间。你不要担心我,润公告诉我,当今陛下是我亲叔叔,没有人敢对我怎么样。”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音晚呆愣在当场,只觉脑子成了浆糊,直到官差喝斥传来,她才回过神,从小角门钻出去。
大周实行宵禁,她既没有鱼符,要小心躲避着巡逻官差和各坊设立武侯铺。这不是件容易,她东躲西藏,又不敢回家,还是在街巷被人给见了。
她避靠在沿街货架后,官差提着灯笼,手抚剑柄,厉道:“谁在?出来!”
音晚手颤颤发抖,紧攥着货架横杆,攥出手粘腻冷汗。
官差步步靠近,将要拔剑对准她,被段不疾不缓马蹄踏给打断了。
黑鬃锦蓬马车,马蹄铁是五品以上官员才配用精铁,马车悬只红绢宫灯,车后跟了几个骑高头大马随从。
官差忙收起剑,上前行礼:“见过陈大人。”
陈桓是个极严正刚直人,即他们认识自己,还是让小厮把鱼符给他们过,才问:“你们在做什么?”
官差指了指音晚躲藏货架,禀道:“有个姑娘宵禁之后四处乱跑,下官正在查问。”
陈桓点了点头,把车幔放下。
马车辘辘而行,陈桓脑中闪过道雪光,下意识再拂开车幔,街边。
灯笼暗黄光晕幽然落下,正照亮了蹲在货架后纤细身影。
她穿着单薄粉绯色薄绢长裙,同色短襦衫,鬓发乌黑,双眼睛极亮,蜷身抱肩,透出狼狈与绝望。纵然没有袆衣凤冠点缀,却仍旧是世间再难觅绝色。
陈桓有瞬迟疑,心道:你已经闯了大祸,惹得圣颜大怒,可不敢再惹火烧身。可他还没理顺思绪,眼见官差离她越来越近,没忍住,叫停了马车,下车走了过去。
他站在音晚和官差之间,挡住几道充满揣测视线,道:“方才没清楚,这是我府中人,是陛下交代了个差要办,我让她去请慕将军来连夜商量。”他回头音晚:“你怎么没带玉令?”
大周宵禁制度虽然森严,但御前几个近臣时常会在半夜被圣上叫去议,为防被官差阻拦,在鱼符之外,特为他们配发了玉令。
朝中只有极少数官员才有,昭示着身份和恩宠。
官差们忙不迭鞠礼赔罪:“下官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府中人,请大人恕罪。”
陈桓道无,让他们散去,才上前要把音晚扶起来。
他手将要碰到音晚胳膊,起尊卑与男女避忌,又缩回来,弯身弓腰,静静着她。
音晚不连累任何人,道:“你把我送回去吧。”
陈桓早就发现,她是个极能隐忍、情绪内敛人,不管是在帝王暴虐还是泼天恩宠前,她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是现在,她张美艳容依旧是平静,可陈桓还是在她说出句时,自她眼中觅到了无助凄凉。
拼命压抑掩藏无助,更让人心疼。
他突然心软了。
人是不能与天争,凡俗子无法与强硬皇权相抗衡。但这样个女子,柔软倔强,用尽全力去挣脱藩篱,可到头来仍旧是场空,还是让人不禁怜悯。
陈桓道:“您先跟我回去吧。”
两人坐在马车,既是不敬更是大逆。不敬在他个卑微朝臣竟敢跟皇后同车,大逆在情急之下顾不得男女不同车避讳。
陈桓靠着车壁,苦笑,若是让陛下道,怕是要把他活剐了。
音晚掠了他眼,道:“我借你马车躲过夜,明天早就走,你不要害怕。”
陈桓上并无惧色,只是摇头,遗憾地说:“没有用。”
“长安城虽然表平静,可早布好了天罗地网,您逃不出去。”
音晚睫毛轻覆,神色黯然:“我道。”
陈桓时不该如何安慰她,他是跟着群糙老爷们长大,没有娶过妻,不道这种情形下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让她心情好些。
他四下摸索,从车板底摸出只手炉。他是正当壮年郎君,并不畏寒,只是家老管家非给他带上,说是天凉了,小心风寒。
陈桓递给音晚,猛然又起这手炉套子自己摸过,把套子摘下来,单将手炉双手恭敬呈给音晚。
音晚确实觉得冷了,她出来得匆忙,忘记披狐氅了,身单薄衣衫,双手早冰冰凉。
她接过手炉,虽不是很热,好歹温热,能御御寒。
陈桓观察着她脸色,轻问:“您还有什么特别去地方吗?”
注定要被抓回去做笼中鸟,好歹让她最后高兴会儿。
音晚没答,抬眸他:“你这又是图什么?觉得他能对你网开?给你为数不仁慈?”
陈桓苦笑:“自然不能,臣没有这个本。若非说图什么,您就当是臣欠您吧。”
音晚心情糟透了,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儿,低眉沉思良久,道:“有个地方我去。”
陈桓问:“哪?”
“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