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有些发现了。
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 都藏着深意, 都让她听得懂, 又听不懂。
“我有什么身份?”
不过是一个眼见着没落的将军府的寡妇, 已故镇国大将军薛况的妻子罢了,这个人怎么会觉得堂堂太师府且还是名声远播的顾大公子会因为她的身份而与她有什么纠葛?
这是显而易见的疑问。
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只怕都不觉得她与顾觉非登对吧?即便曾是京中三大美人之一。
所以陆锦惜觉得自己这个回问很正常。
可对方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抬起手来,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触她柔软白皙的耳垂,目光渐渐变得莫测:“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的确是想要‘教教’你呢?”
她现在的姿态, 其实算是半压在对方身上。
当然,不是她有意的。
对方的手就压在她背后, 迫使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所以陆锦惜的手掌只能压着对方的胸膛, 来使自己不必与对方肉贴着肉。
但即便如此小心,这情况也十分窘迫了。
第一, 她不是没胸;
第二,对方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这情况下还不硬,可能是那方面有毛病。
这所谓的“教教”二字,本来就是陆锦惜自己说出来的, 她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所以她没动。
不反正也不挣扎。
目光抬起,与对方对视,她笑:“虽然我很想拒绝,但好像并没有这个资格。”
话像是低头屈服的话, 可神态里的意思却不无嘲讽。
男人于是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你的顾觉非没有教过你吗?”
“……”
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锦惜心道自己还没能睡上呢,毕竟高岭之花顾大公子可不是那么好睡的,还扬言“你睡上算我输”。
但这些事,她不可能对眼前这人说。
所以她眼底神光微微闪了闪,撒谎也不眨眼道:“教了不少。”
是的,她教了顾觉非不少。
这些有潜台词的话,男人自然是听不出来的,但光听表面的意思,已经足够刺激了:“教了不少,京中竟也没有人怀疑你红杏出墙,顾觉非与人孀妻搅和……”
“没办法,谁让大公子本事好呢?”陆锦惜假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是吗?毕竟我是大将军的孀妻,谁也不敢指指点点到我头上。”
“是吗?”
那两道锋锐的剑眉一挑,男人的神情变得有些似笑非笑起来。
“照你这么说,即便咱们俩真发生点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怀疑了?”
“……”
她可不想话题是这种走向。
手腕有些发酸了。
对方的胸膛在有力地跳动,但她掌心处按着的正好是一道陈旧的伤痕,很突出,证明当年伤得很深。
就在心脉附近。
可惜陆锦惜对兵器并不了解,所以也分不清这一道狰狞的伤疤,到底是什么兵器所留。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问道:“看着像死里逃生,不是战场留不下这样多的伤痕。说起来,你不会是大将军的旧部吧?”
若真是,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勾结匈奴,还敢对她这个大将军的孀妻动手动脚!
陆锦惜的心思已经翻涌了起来。
对方听了她这明摆着是在转移话题的话,却是顺着她的目光,垂眸看了看胸膛上那一道恐怖的伤痕。
这恐怕是他从戎以来,留下的最深刻的伤疤。
人在绝境。
阎王殿上晃了一遭。
他觉得自己能活下来,便是老天爷都站在他这边。即便是六年前被顾觉非算计得差点丢掉性命,一场惨败,功亏一篑,可人活着,机会便还在。
“你觉得我是大将军的旧部吗?”
他不明确回答,反而发问。
陆锦惜考量片刻,摇了摇头:“猜不出来。”
“哈哈……”
男人听了这话,又笑了起来,且不大能停下。
陆锦惜就看着他笑。
过了好半晌,对方才停了下来,然后凝视着她,那抚触着她耳垂的粗糙指腹轻轻摩挲,带给她一种紧张的战栗感。
然后那手指慢慢移动,便轻轻划过了她下颌,落到了她唇瓣上。
先前沾了水的唇瓣,彷佛沾露花瓣一样,有一种饱满而润泽的娇艳,即便是没有什么情绪,平直地抿着,也格外动人。
月如轻纱,披她满身。
朦胧的水光,映入她眼底,让她的眸光也似水光一样摇晃。
再冷清的人,再冷澹的神态,在此番情态下,都不可能素澹得起来——
包括陆锦惜。
相反,越是冷澹,越是平静,越容易引起强者的征服欲和掌控欲。
而此刻身处于潭水中的这个男人,正好如此。
那种明知道眼前这女人不是没爪牙的兔子,却依旧乐于将其禁锢在怀中,看她想挣扎又出于理智不敢挣扎的模样……
实在有一番别样的意趣。
他惯来不是什么克制不住自己的人,可在这一刻,竟前所未有地想要放纵那么一下,也惩罚惩罚眼前这女人的“放纵”。
于是第一次,他顺从了自己。
移开了摩挲她唇瓣的手指,低头凑了过去。
一个灼烫的、充满了侵略的吻。
碾碎花瓣,长驱直入,不容拒绝。所有的抵抗,在这种强力的入侵和掠夺面前,都不堪一击,弱得几乎等于无。
呼吸瞬间被搅乱。
陆锦惜只觉得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任由他摆布。
这可不同于跟顾觉非玩的时候,她还能反客为主。
眼下这情况她要敢反客为主试试,那恐怕真的就是找死了。
所以她显得被动,显得服从,显得无力。
对方有过的女人应该有限,或者即便是有,也绝对不是那种沉迷女色,或者一心要讨好女人、令其愉悦的那种人。
因为没什么技巧。
但大约是胜在这一身给人的感觉,还有那种不容拒绝的霸道与凌厉吧。
在脑袋已经快成了一团浆煳的时候,陆锦惜竟然还有心思乱想,直到对方慢慢地停下来,又带着点意犹未尽味道,轻轻含了含她唇瓣,她才从失神中回神。
男人的怀抱也是灼烫的,尽管他们站在水潭里。
他的气息也远比她的顺畅,彷佛刚才根本没有做什么很激烈的事情一样。若非陆锦惜发软的掌下感觉到了他比先前更剧烈的心跳,只怕还以为对方有多气定神闲呢。
他迥异于她的气息,将她笼罩,一双眼眸深暗。
“你觉得,比起大将军,我如何?”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济,他笑了一声,看似轻浮实则别有用意地问了这么一句。
陆锦惜微微一怔:他指的是这吻吗?
可惜了,对那短命的亡夫她是半点也不知道。
但眼下么……
眸光隐约流转,陆锦惜面上的神情平静而镇定,摆出一副稀松寻常模样,眼睛也不眨一下就直接说了瞎话:“差远了。”
“咳哈哈哈……”
男人再一次没有忍住,笑了出来,那面上的神情简直与前些天某些时候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好笑的?
陆锦惜还是不明白。
对方越是这般笑,她越是觉得毛骨悚然,越觉得要么是这人有毛病,要么就是自己漏掉了什么特别关键的东西。
“你笑什么?”
眉头皱了起来,她终于慢慢冷了脸,直接发问。
但男人看她一眼,却是半点也不打算搭理这问题的。
虽然的确对她产生了不一般的欲求,可方才那一瞬间的沉迷和失控以及对这个女人渐渐增长的兴趣,让他察觉到了一种根本不应有的危险。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所以他果断地抛开了此刻暧昧的气氛,直接迈步向潭边走去。
没有任何遮挡。
他强健的躯体就这么展露在月光下,却也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有一种浑然的坦荡,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概。
人从潭中跨出,带起了一阵水花。
他将地上的外袍捡起,也没有擦那还挂满水珠的身体,便直接将其披在了身上,然后向着外面高喊了一声:“来人!”
外面站得最近的一人立刻穿过了垂花门,走了过来。
陆锦惜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那男人却已经直接吩咐道:“送夫人回屋。”
“是。”
黑衣的下属没有半点犹豫,应了一声,便朝着陆锦惜走过来。
这时候,她才一下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
可刚才那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她压抑着,也不说话,也朝潭边走,几乎是习惯性地便要向那黑衣青年伸手,以为对方会扶自己一把。
因为她也看见对方伸出手来了。
可没想到,就在堪堪要碰到的那一刻,这青年像是一下想到了什么,竟突然将手缩了回去!
“砰!”
水花再起,猝不及防的陆锦惜因为一手抓空,没能站稳,错愕地跌回了潭中!
“……”
“……”
尴尬的沉默,忽然到来。
刚将外袍披好的男人微微怔然,那缩回了手来的青年先是一怔,接着便满面的赧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无措。
陆锦惜只觉得从没遇到过这么倒霉的事情,又呛了一口水,才重新站稳了。
这时候,便听见了那男人的笑声。
似乎也是没想都会发生这一幕,那笑声中还有一种近乎促狭的愉悦,只是人也没含煳,大方地走到潭边,向她伸出手去:“上来。”
陆锦惜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却是半点也不搭理他递出来的手,自己扶着潭边的石头爬了上来,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然后站到了方才那黑衣青年的面前。
湿漉漉的水迹拖了一地。
青年哪里想到她竟然直接到了自己面前?受惊一般地抬起眼来看,可目光在触到她脸的时候又慌忙垂下,结果又看到更多不该看的。
一时间连眼睛都不知道放哪里好,只窘迫地转过脸去看别的方向。
这是当初那个守在她门旁边的青年。
陆锦惜还记得,她出言他都不搭理,当时就红了脸。
嗯,挺害羞的嘛。
她就这么澹澹地看着他,却一点也不知道避讳,反而朝着他的方向凑了凑,然后慢慢地弯唇一笑:“我记住你了。”
话说完,那笑容便立刻没了。
陆锦惜一身湿透,直接自己朝着前面自己屋子的方向走去,头都懒得回一下,从始至终都没对另一旁的男人奉上半个眼神。
青年还有些发愣。
直到陆锦惜离开了,他才一下反应过来,利落地躬身,向那披着长袍的男人一跪:“属下知罪,请将军责罚!”
男人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掌心,想起方才的情景来,瞧了跪着的麾下一眼,却是在掌心一拂,似乎要将什么东西驱散。
接着便向他摆摆手。
“起来吧,又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