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七,万里无云。
王府后院那十来株桃花盛开,一片粉色。芳华让人把东南枝条上的桃花摘了下来,酿成一坛子的桃花酒。她封上酒坛的口,交给素锦,让她把酒放到地窖去。等过一段时间酿好之后,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春儿送去,算是她的贺礼。春儿好福气,前几天来信跟她说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拓拔婉仪。
本来,芳华想送她一坛女儿红的,等拓拔婉仪长大成人出嫁时,好掘酒宴客,但大漠不适宜埋酒,加上这不过是中原风俗罢了,就算了,改送桃花酒,一来,让春儿记住大齐的桃花酒是个什么滋味,二来,也祝贺她的女儿如同桃花一般美。
提到儿女,芳华难免想到了荣涵的。可能荣涵以后成亲会在都城,而那个时候,她跟赵灼然会在千里外的江南。说起给镇南王挑女婿一事,赵灼然千挑万选,给戚如意物色好了一个如意郎君,定国公的二儿子,她狡猾得很,先在定国公的耳边吹一下风,说这镇南王是如何的好,哪个男子有福气娶了其中的一个的郡主,前途无可限量,后又叹息地说,自己已经娶妻了,没这个福气,毕竟芳华在京城的名气大,纳妾还不弄翻天。定国公没表态,附和道:还真是一头不错的亲事。
“王妃。”素锦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似乎有什么急事似的。芳华往盥洗盆洗了一把手,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绸缎擦了擦,问:“出了什么事,走得这么急?”
“荣太妃没了。”
芳华愣了一愣,随即问:“好好的怎么没了”素锦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听宫里的人说,今儿早上,婉佩姑姑见荣太妃迟迟还没起床,就去唤她,没想到荣太妃已经殁了,整个身体是冰冷的。”芳华想了一下:“太后那边怎么说?”
素锦摇了摇头:“太后没说什么,倒是让人好好操办丧事。”芳华又问:“老九那边呢?”素锦说:“中泰王已经进宫了。”芳华再问:“昨天有谁去看过荣太妃?”素锦说:“这个,奴婢倒没问。奴婢这就去问问。”芳华甩了甩手:“不用了。”
到了傍晚时分,宫里传出消息,说荣太妃是服钩吻自尽的。芳华听到这个事的时候,想到了成太妃,心想这钩吻会不会是成太妃给荣太妃的。
荣太妃出殡那天,是个怎么风光法,芳华没亲眼看见,倒是听素锦说的如同身临其境,算是皇帝给足自个儿弟弟的颜面了。而中泰王亲自为荣太妃守陵,尽孝道。因为荣太妃这一事,镇南王的事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到了五月还没个头绪。倒是朝中不少权贵已经按捺不住,主动到驿馆,打着摆放的名义,跟镇南王套近乎之余,更是在意那几个郡主。一来一往,倒成了一桩亲事。
先定下来的不是长女戚如兰,而是二郡主戚如玉,嫁的是康国公的小儿子。不过想想也是,戚如兰是嫡出的,怎么着也得是皇族才配得上。定国公那边有消息了,希望赵灼然给他二儿子牵红线,可没说娶哪个郡主。
这一天,芳华进宫给太后请安,在长宁宫外就遇上同样来请安的戚如意。戚如意笑靥如花,给芳华请安:“王妃千福。”芳华随意摆了摆手,示意她犯不着如此拘谨,笑答:“郡主不必如此多礼。”
“礼多人不怪。”戚如意笑说。
“郡主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吧,那就一同吧。”
戚如意跟随在芳华后面,显得小心翼翼的。长宁宫的姑姑见芳华来了,笑颜逐开说:“奴婢给王妃请安。”芳华说:“姑姑不必多礼,太后老人家午觉睡醒了么?”姑姑说:“醒了,在跟太妃她们一块说话呢。”
太后对戚如意的到来显得很是高兴,等芳华一坐下,她问芳华:“王妃,你瞧,三郡主的小模样长得可好?”芳华看了一下戚如意:“甚好。”一旁的成太妃笑呵呵的,说:“太后,镇南王的四个郡主哪一个不长得俊?个个都是人中凤,这天底下,及得上的不多啊!”
芳华听不出成太妃的话是赞还是讽,不过,镇南王的四个郡主长得都不赖,但也没到拔尖的地步,倘若论上家势这一条,说得过去。她微笑:“成太妃说的没错,这般的美人儿,还需一个俊儿郎才好配。这定国公的二世子长得是一表人才不说,还满腹经纶,妾身想着呢,配三郡主正好呢!太后,你觉得怎么样?妾身可没乱点鸳鸯谱的。”
“这个,你得问人家三郡主了。”太后四两拨千斤,转过头去看着戚如意。戚如意骚红了脸,两只藕粉小手在腿上搓在一块,颇有不好意思的。
敬太嫔捂嘴笑了一下:“太后,你瞧瞧,人家三郡主都让您说得不好意思了。”成太妃也跟着打趣:“我倒听我娘家人说,这定国公的二世子倒是不错。现在想想,跟三郡主配得很呢!”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芳华立刻说:“可不是么?要是荣涵再长个十岁八岁,妾身也恨不得有三郡主这个儿媳呢!”成太妃笑芳华:“王妃,荣涵这才几岁,你就想着替她想儿媳了?柔仪比荣涵还大好几岁,这要是荣涵都娶亲了,柔仪可得赶紧找个驸马爷了。”
一下子,满屋子的女人笑了起来。聊了半个时辰后,长宁宫一屋子的人都散了。芳华坐上步辇,跟随着成太妃熙太嫔等人。成太妃舒坦地坐着步辇上,对芳华说:“王妃,这天气甚好,不如到我宫里坐坐,聊聊。”
芳华这才坐下来,成太妃说了:“这一眨眼,大半年就过去了,王妃也不常来我这宫里坐坐,怪冷清的。我呢,能有个人跟我说说话就够了。”芳华说:“娘娘说笑了,只要娘娘一开口,还怕没人跟娘娘说话么?”成太妃说:“这宫里,能跟我说得上体己话人又有几个?长寿宫那边,一个人也能吹吹弹弹的,真叫我吃惊。我还以为长寿宫的日子会比长平宫更难熬,没料到,长平宫的倒先走了。”
李太后一个人还能自娱自乐,这不光是成太妃吃惊,连芳华听了也不可思议。荣太妃是个有牵挂的人,却撇下儿子先去了。
芳华问:“李太后怎么了?”成太妃笑了一下:“听那边的宫女说,她有时候从半夜醒过来,就吹箫弹琴。你不知道吧,三皇子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搬弄乐器。如今人走了,她只能这样子慰藉自己了。太后跟她说了好几次,都没什么用,也能这样子了。”等茶水送上来后,她对芳华说:“这就是上个月你捎进的龙井,尝尝,看一下我宫里的人冲得怎么样?”芳华闻香,抿了一小口:“手艺不错。对了,荣太妃好好地怎么就走了?”
成太妃说:“我就猜着你肯定会问的。她是过量服用钩吻才弄得这个下场的,听婉佩说,这些钩吻怎么来的她也不知道。这其中是究竟怎么一回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太贵妃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芳华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说?”成太妃站起来:“我虽然恨她,但还不至于逼死她。更何况,我是个没儿子的太妃,碍不着谁。她没了,中泰王得要为她守孝三年,期间不许娶妻纳妾。三年,镇南王的女儿可等不了。”
成太妃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芳华顿时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三年,镇南王的四郡主也十七了,戚如兰更加是二十了。荣太妃以前想老九娶的就是戚如兰,虽说戚如兰比老九大,但这不打紧。她问:“以前,太皇太后不是有意让中泰王娶戚如兰的么?”只要老九到梁太皇太后那里说一下,这事,十有八九还是有机会成的,毕竟老太后这么多个孙子中,就算老九最受宠。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敬静太后做主。而且,这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加上当时先帝病重,怎么能做算?”
芳华想也是,这件事,还真没几个人知道。
“她想见见你。”成太妃忽然说道,见芳华惊愕的面色,说:“上个月,是长寿宫的寿诞,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先帝的皇后,于情于理,我们这些妃位的还是要去一下的。你什么时候得空了,就去一趟长寿宫。”
芳华始终想不明白李太后为什么想见自己,但趁出宫前,她还是去了一趟长寿宫。一进去,发现这长寿宫比长平宫还冷清,连半个人影都见不着。等她到了里面之后,才看见楚云姑姑低着头在缝补。听见脚步声了,楚云姑姑抬起头来。
“姑姑,别来无恙。”芳华用手指沾了沾身边的摆设,挺干净的,看得出楚云姑姑每天都有擦拭。楚云姑姑把针线放进小竹筐里,起身,客客气气给她行了一个礼:“王妃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请太后娘娘。”
芳华四下环顾一下,发现这里跟别的宫没什么差别,可见皇帝对这个嫡母还算不错。等李太后出现在芳华跟前时,她吓了一跳。李太后苍老不堪,头发花白,额头上的皱纹跟褶子一样,一层叠一层,乍眼一看,还以为是六十岁的老妇。丧子之痛,对李太后的打击不是一般的沉重。
李太后在素锦的搀扶下,慢慢地走到芳华跟前。芳华这才醒悟过来,还是按照礼数,给她行了一个礼:“太后万福。”
李太后坐了下来:“王妃还是那么多礼。”芳华说:“礼多人不怪。”李太后干笑了一下:“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王妃现在好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恐怕除了长宁宫那一位,谁见了你还得给几分面子,功高至此,应该的。”
“娘娘言重了。妾身不过是一介妇人罢了,何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说?”芳华连问也不问一下,擅自坐了下来。“太后娘娘有什么要对妾身说的,妾身洗耳恭听。”
“除了那两条人命,试问昔日哀家对王妃怎么样?”
芳华不知道李太后要说什么,但回想起过去,李太后对她还算可以,没刁难过她。但柏兆政和姨娘的死,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她说:“娘娘要问的就是这个么?那妾身跟娘娘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素锦,我们走。”话还没说完,她站了起来,欲走。
“哀家欠了柏家两条人命,可你欠了哀家一个儿子。”
芳华打住脚步:“本来不属于娘娘的东西,娘娘煞费心思去夺,甚至不惜发动政变,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娘娘一手造成的。”
李太后闻言,哭笑了起来。楚云姑姑在一旁看得心痛,低声说:“娘娘。”李太后笑完之后,冷眼对芳华说:“没你柏芳华这个祸水,本宫怎么会沦落到如斯地步?”
芳华也不是好惹的:“太后娘娘,不要将你的过错推到本王妃身上。本王妃不曾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更加配不上‘祸水’二字!”
“本宫还是错估了齐悦王对你的情意,更加没想到连先帝都受了你的迷惑,说你不是祸水,本宫还真想不到还有谁比你更加合适。本宫真恨当日没烧死你,否则本宫今天绝不会坐在这长寿宫。”
“只怪娘娘做事手脚不干净,让妾身死里逃生了。”
“是啊,怪只怪本宫手脚不干净,更加怪本宫当日信错了赵灼然。”
“敢问太后娘娘,要是当今皇上不先帝的二皇子,娘娘会怎样对待齐悦王,怎么对待妾身?俗话有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娘娘会容得下功高震主的齐悦王么?”
李太后没说话。
芳华不想再跟她耗下去,提起脚就往外面走。
“等一下。”李太后叫住芳华。
芳华站住,看看李太后还有什么要说的。几番哽咽,李太后终于问了出口:“我的奕儿葬在哪里?”芳华闭着嘴好一阵子,方说:“帝陵往西五里的十里坡。”李太后流泪,问:“为什么没有园寝?”
“叛逆之人,不配葬在园寝,有辱皇家体面,有辱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