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元年三月,杭州,越王府。
钱镠坐在书房案前,眉头紧皱着,忧心忡忡。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暖花开,芳菲竞艳的好时候,可钱镠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端起茶杯,却发现茶杯早已经空了,他叫来在外侍候的侍卫上茶。然后又道:“成先生回来没有?”
“成先生还没回来。”
钱镠有些心情烦燥的道:“等成先生一回来,立马就请他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说完,将侍卫挥退,又低头研究起桌上的地图来。那是一张军事地图,确切的说是一张元和藩镇图。四面本有四十八镇划分地图,元和,也就是唐宪宗的年号,宪宗是盛唐之后,李唐难得的中兴之主,元和之时,又被称为大唐中兴时期。在这期间,宪宗的削藩战争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大唐难得的重振威望,虽然削藩战争并没有解决藩镇问题,但那些桀骜不驯的藩镇却都臣服,一个个取消了帝号王号,重新臣服于大唐。当时,各地的藩镇共有四十八镇,这也是在那之后百多年来唐朝藩镇的大致势力划分。
不过到了现在,元和当初的四十八镇大部份已经不在了,许多藩镇消亡,又有许多藩镇新立。
在这以元和四十八镇为参照的地图上,州县划分早已经面目全非。
一眼望去,这张地盘上,最为耀眼的就是秦藩了。这个在近十年间兴起的藩镇,以无可匹乱之姿,成为了当今最强大的藩镇,三分天下有其一,若是算是秦藩在关外开拓的疆土,甚至可以说已经占据半壁江山了。秦藩,就如同是东北的一条蛟龙,蓄势待发,随时准备一飞冲天。东北部有秦藩,西北地区则有长安朝廷,一个以河东中、南部、关陇地区、河南西部,以及山南东、鄂岳、荆南、湖南、江西、淮南、浙西等各藩镇联合的超级势力。从表面上看,长安这个新朝,其各镇控制的地盘甚至超过秦藩。
而在西南,则有成都朝廷,虽然之前只剩下了三川三个藩镇,一度被人认为灭亡就在眼前。
可是谁又能想到,风云变幻无常。转眼间,燕京、长安、成都这三大势力组成的三足鼎立之势,转眼之间又已经发现了这么大的剧变。
秦藩新年之时刚与长安达成了协议,双方休战讲和。却不料,在先前大家都认为李璟要和长安大战没有发生,倒是转眼间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在南下增援宣武节帅朱温的时候,却被朱温于汴州城中酒宴之上伏杀。如今河东军和汴军大战不休,被李璟招安的尚让秦宗权等人却又突然进攻山南东道。
这还不算混乱的。
最让他惊讶的是,就在此时,东都的杨复光终于出手了。只是他既没有出兵去帮河东军围汴州,也没有帮梁军反攻河东。杨复光出人意料的在数天前,亲领数万大军兵发陕虢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袭击了东都洛阳通往关中长安之间必经之路,同时也是河南、关中、河东三地之间要冲的陕州,这一战,留守陕州的朱温兄长朱存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陕虢节度使朱存被斩杀陕州城中。
陕虢镇被攻破两万余汴军投降,近万人战死。
这一战绝对是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所料,突袭闪电战拿下了陕虢镇之后,杨复光并没有停下来。几乎就在他进攻陕虢镇的同时,长安的杨复恭也在同时派兵出蓝田,直攻朱温控制的金商镇,猛攻关中西南大门武关。
刚刚不久前的元旦之时,燕京与长安方面的和议,还一度让天下许多观望的人以为,三大势力鼎足以成,黄巢又已经灭亡,天下可能会迎来一个难得的太平时期。可谁料到,转眼之间,各地却打成了一锅粥?
朱温把李克用干掉了,河东军和汴军打的难分难解。转眼间,杨复光又把朱温的二哥给干掉了,夺了陕虢,杨复恭又兵出蓝田,杀入商州,杨氏双雄两路猛攻朱温的金商镇。而年前已经在豫西站住脚生了根,拥有毫颍陈蔡四州的黄巢余孽,却又开始兴风做浪。打着秦王李璟的旗号,大有趁朱温病,要朱温命的势头,猛攻朱温控制的山南东道北部诸州,丝毫没有顾及半点曾经的同袍之谊。
从表面上看,不久前还是中原最大藩镇的梁王朱温,转眼间就成了人人喊打,所有人眼中的肥猪阿三了。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形势还算明朗,这只会是一场杀猪盛宴。可事情却没这么简单,因为成都也不甘寂寞的掺与进来了。但成都的田公公这回却不是来杀猪分肉的,他是来保护朱温的。
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师立在田令孜的命令下,亲率五万兵马出山南西道,沿汉水自梁、洋二州,直入金州,救援朱温的金商镇商州,保护武关。
而就在这个时候,秦藩也并没有闲着。在河南打成了一锅粥的时候,早已经休整了半年的秦军,开始向河北的成德和魏博二镇边界上布置。秦军与河北二镇兵马小规模的遭遇战不断,越来越多的秦军轻骑以小股部队窜入河北二镇之中袭扰,破坏河北二镇的春耕。
在这种形势下,淮西的杨行密也开始整军备战,在获得秦王李璟的默认后,杨行密开始调兵越过大别山山脉,向鄂岳地区进军。准备将位于山南东道、淮南镇、荆南、江南西道、湖南诸镇中间的安、沔、黄、蕲、鄂、岳六州地区,一举控制长江中游地区,拿下武昌军,以对淮西和江西、宣歙诸地占据上游形势。
看到这个样子,钱镠是真的坐不住了。
连杨行密都动了,他还岂能坐视。
一直以来,钱镠都把杨行密视为重要对手。相对而言,不管是高骈还是周宝或者董昌,钱镠并不放在眼中,这些人不是老迈就是昏庸,早已经是江河日下了,但唯有杨行密,和自己一样,都年轻力壮,又都把妹子送给李璟,又认李璟为师,得到秦藩的大力支持。两人隔江相对,各据一方。本也算是相安无事,甚至在秦藩力量未南下之时,还能相互倚重。可自从杨行密捞过界,出兵跨江攻下宣歙地区之后,这让钱镠就十分不满了。
宣歙镇是从浙西和浙东两道分割出来的,在长江南岸,仅靠着浙西,其东北面是润州,东南面是杭州,正北是杨行密的淮西庐州,西面是江西。在钱镠看来,宣、歙、池三州一来是从浙江道分割出来的,二来又是在长江南面,怎么说,也应当由他来控制。杨行密这个举动,明显就是捞过界了。
而现在,杨行密又要去打鄂岳,在钱镠看来,这明显是杨行密在为以后攻打江西做准备。
宣歙在杭州的北面,江西在杭州的西面,若真让杨行密如此发展下去,这吴越之地哪还能有他的立足之地?
钱镠当然也想要改变这一局面,但相对于杨行密这个家伙的起家,钱镠却有些束缚,没那么自由。钱镠是以董昌副将的身份,得到李璟的支持后,又为董昌立下汗马功劳,最后甚至一手帮董昌击败了浙东的刘汉宏,帮董昌打下了浙东镇,才最后能得到杭州刺史之位的。
在钱镠的头上,既有名义上的上司浙西镇海军节度使周宝这个老大,又有浙东义胜军节度使董昌这个老大,而且再往上,还有一个朝廷老大,和一个秦王李璟的老大。
头上的婆婆太多,钱镠这个小媳妇当的并不轻松。相比于杨行密如今控制着庐、和、宣、歙、池、舒六州地盘,钱镠可就差多了。他这个吴王、江南行省总督、义胜军节度副使,实际控制的地盘只有杭州一地而已。董昌那个他心里看不起的家伙,却靠着他的拼命,坐享着浙东的越、睦、衢、婺、台、明、处、温八州地盘。而就连周宝那个独眼龙老头,也还名义上控制着润、常、苏、湖、升、饶、江、杭八州。
钱镠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把头上的两个婆婆干掉,但一直得不到李璟的明确支持回复,一个人又不没太多信心能干掉两个老大,只得一直守着这一亩三分田,利用李璟有限的支持,拼命的发展经济。多亏杭州就个杭州湾,有李璟的大力支持,钱镠也一直搭在秦藩的海贸大船上,每年钱财赚的不少,依靠这些钱财,不停的从秦藩买来装备军械,训练士卒。杭州兵虽不多,只有八都,总兵力加一起也不足五万,但却都是训练有素的精良之卒。
他等的时间太久了,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如今的各地大战,让钱镠再也忍不住了。再不出手,只怕连汤都喝不到了。
晚上,钱镠的五虎上将之一兼谋士的成及回来了。钱镠立即迫不急待的将他请入书房之中,刚坐下,他就开门见山的道:“弘济兄,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觉得时机到了,我们这几年的训练,如今有了五万精锐兵马,就算比不上秦军那般精锐,可这些兵马也是在秦军顾问团的训练下拉起来的,又有秦藩制式军械,我觉得咱们实力够了。”
成及捏着下巴的胡子沉思着:“将军真觉得时机成熟了吗?”
“时机以至。”
“那将军之意,要选择哪边动手?”
钱镠要动手,不管从哪边来讲,也只有两个方向。要么向北,争夺浙西的润苏常熟这一带,要么向南,向董昌下手,争夺越、睦、明、温等州。向北,润苏等浙西诸州明显要比浙东诸州更富庶。但镇海节度使周宝虽然老迈,可毕竟手下诸州刺史也都是些老将,非等闲之辈。倒是董昌,钱镠本就是董昌心腹大将,副手。对于董昌的实力和底细,他是最清楚的。可董昌的浙东,却比浙西差的太远。
钱镠想了许久,他也一直有些摇摆不定。就地盘而言,明显紧邻着长江的浙西更胜于浙东,润苏常熟,那可是真正的渔米富庶之乡,远超浙东的沿海山区。但另一方面,董昌的义胜军,却又远逊于周宝的镇海军。打仗,理应挑软柿子捏,但钱镠又放不下浙西的富裕。而且如果能控制浙西,这不光是富裕的问题,控制浙西,就等于有了长江天险。控长江,而向南,这个顺序更好。
“弘济兄以为先打浙西如何,周宝老迈昏庸,年过七十,其部下诸将也早就各有心思,散沙一盘。况且,苏常之地,天下富庶啊。”
钱镠还有一个担忧,那就是他现在都还是董昌的副节度使,若是他此时出兵攻打董昌,未免有一个背叛者的不好名声。
成及却摇了摇头,“某以为,镇海和义胜二军,镇海虽然因节帅周宝昏庸而人心散乱,但镇海军却是打过大仗打过硬仗的。并且,就算周宝不行了,可浙西诸州刺史却都是镇海军大将担任,我们真要进军镇海,只怕利益相关之下,这些各地刺史大将必然群起而攻。我们杭州八都,地小兵也不多,真跟他们打,我觉得并不合适。反倒是董昌,虽然他坐领浙东八州,可实际上,这浙东地盘基本上都是由将军率兵打下的。就是在浙东军中,将军的威望也极高。若是我们攻打浙东,董昌不过是又一个刘汉宏而已。先拿下浙东,扩大地盘,增强实力,招兵买马,然后我们可再挥兵北上,灭掉镇海军。如今,越地尽在将军之手,可成基业。”
“然董昌是我旧主,若某出兵攻伐,只怕引来非议。”钱镠并不愿意担一个反骨仔的名声,毕竟他现在可还是李璟的门徒和臣属,万一因此事,引得李璟对他不满,那就不免因小失大了。
却不料,成及只是微微一笑,“若只是顾虑此事,那将军大可不必担忧。某虽不才,却有一策可解将军之忧。只要此策一出,包将军不但能得浙东之地,而且还不会被天下人非议,更不会惹李璟不满。”
钱镠大喜,“弘济兄有何良策,还请速速道来。”
“很简单,将军只须依某之言,这般...这般...即可。”
钱镠捏着拳头,忍不住惊叹道:“弘济兄果然不愧为某之谋主,真是妙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