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胤站在他深州行辕内的那副大沙盘旁,想着那些令人头痛的问题,一时之间,竟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副帅!”一个牙兵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跟前,轻声禀道:“博野军使王景敔将军已经奉令回来。”
王景胤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目光依然盯在整个沙盘上面。深州位于成德镇的镇、赵、冀、定的东北面,被四州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围起来。在深州的北面,则是灜州,再往北是莫州。
深州是成德镇的战略要地,这里连通其余四州,滹沱水自河东过镇州,然后经过定州最南端进入深州,并流入瀛州河间,过莫州。此外,深州的东面还有两条几乎贯穿整个河北的大河,漳水和北运河永济渠,加上自西向东的滋水、木刀沟、泒水、滱水这四条横穿镇定深三州的支流。深州可以说是河北中部地区的门户。
不久前,田令孜挟持天子,并攻击了杨复恭。逃亡成都的唐廷内乱,田令孜和杨氏兄弟这两个太监集团爆发冲突,随时准备动手。两个太监都各自拥有数个藩镇支持,几十万兵马。他们一乱,整个大唐的天下都为之震动。
而就在这样一个时刻,自上次夺取了整个代北之后已经低调沉寂了一年半之久的秦藩,突然再次睁眼醒来,露出了他锋利的牙齿,向成德镇下达了一个最后通牒,让他们三天之内投降朝廷。所谓的投降朝廷,实际上也就是让他们投降秦藩李璟。
这个最后通牒一下,整个成德镇都人心慌慌,惊恐万分。不少的将领都提议投降李璟,毕竟秦藩之强大有目共睹,李克用、李全忠等先后都败在了他的手下,自李璟入关以来,已经先后吞并了卢龙镇、义武镇、沧景镇、大同镇、雁门镇河北河东五镇,至少未有一败。尤其是上次代北之战,李璟只是出动了小部份兵马,就已经大败沙陀,连夺两镇,且歼灭了南下的二十万胡骑。
甚至,成德镇的前任节帅王景崇,和魏博镇前任节帅韩简,两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帅,都直接被李璟的刺客暗杀了。
现在,河北河东,李璟的对手只剩下了成德和魏博,而魏博还在南面,李璟突然抓住这个机会要对成德对手,时机抓的太好了。成德镇外无援兵,内新丧主帅,现在的节帅只是个十岁孩童,如何跟李璟斗?
成德诸将没有人去问王镕的决定,十岁孩童能做出什么决策?
不过最后时刻,王景胤出现,斥责了那些主降派。王景胤是王景崇的兄长,王景崇是嫡子,他是庶长子。因此当初王景崇的父亲死时,成德镇诸将因为王景崇太小,而没有王景崇接帅位,却也没有让年长的王景胤接帅位,而是让王景崇的叔叔继承了帅位。等到王景崇叔叔病重,又把帅位交给了王景崇。两次,都没有把机会给他。
王景崇遇刺,诸将商议由谁继承帅位,不少人提议王镕太小,理应将帅位交给王景崇叔父的嫡子继承。
第三次,王景胤在帅位继承上完全没有资格。
不过,这一次,他开口说话了。身为成德镇副节度使,王景胤最后站出来提议由九岁王镕出任新帅,诸将中还有人不服,王景胤和他的弟弟王景敔率牙兵封锁镇州牙城,最终迫使王氏一族其它的族人,以及诸将都一致同意由王景胤接掌帅印。
王镕接过帅印后,身为叔父的王景胤继续担任副节度使,然后由其弟弟王景敔担任博野军使,并升降一批军官,重用二人心腹,实际控制了成德镇。
秦藩下最后通牒让成德镇投降,不少人愿降,因为秦藩对待听话投降的将领待遇还不错,比起被俘投降的待遇相差极大。而王镕这个新节帅,没有人在意他,不仅因为他小,而且明摆着这只是一个傀儡。王景胤因为只是庶子,所以根本没有机会做上帅位。因此他才一力反对由其叔父的成年嫡子继位,而是力主支持才十岁的侄子继位。
关键之时,王景胤再次站出来,大声的说不。
诸将可以降,他们降了说不定日后富贵更甚。甚至他的侄子王镕也可以降,因为他只是一个孩子,且有一个节帅的头衔,如果投降,李璟虽然不会再给他权利,但富贵一生是少不了的。
唯独他王景胤和王景敔兄弟俩不同,他们是成德镇实际的控制者,却又没那个名份。若是成德降了,李璟为了控制成德镇,肯定不会容忍他们留下。不管如何,他们绝不降李璟。
不少将领虽然对他如此决定充满担心,可是如今成德镇尽在其掌握之下,也并无办法。
三天时间一过,秦军随时就有可能南下进攻。
王景胤拒绝了投降,却也知道这意味的后果。拒绝投降之后,王景胤已经开始一面调集成德兵马驻防前线,一面又去强征青壮入伍,并派人去向魏博和李克用等求援。
成德镇的主要防御计划就是在深州集结重兵防守,死守滹沱水、漳水这两条大河。然后再调一支兵马到定州,依靠太行山与诸条东西横穿镇定深的河流,拦截秦军。
打仗,特别是如秦军要南下做战,他们选择的路线必然是大道。而滹沱水和漳水两条大河冬季虽然会结冰,可顺着两条大河却也有一条平坦的大道,正适合快速输送兵马和粮草。
王景胤也是员沙场老将,最早还参加过平徐州庞勋之乱,这几年仗没少打。他对秦军的进攻计划预测是秦军大军沿滹沱水、漳水、运河三条大河南下,直扑深州而来。
深州已经在开始准备守城战了,秦军很强,曾经不止与秦军交过一次手的王景胤很清楚,但这次如果是打守城战,那他们未必不可一战。首先,眼下正是冬季,秦军强大的水师完全无用,他们无法从海上进入内河,支援做战。第二,秦军最强的还是骑兵第二是炮兵,但骑兵野战厉害,攻城就不行了。至于秦军的炮兵,虽然他们曾经只凭着数千炮兵就把三万胡骑轰溃,但他打听的清楚,那一战,李璟一会功夫就用掉了几十万斤的火药,几乎是几年的产量。秦军虽然有一年多没在关内打仗,但关外战事还没停过,秦军的炮兵是有炮无药,形不成规模几乎就等于没用。而且,如今是冬季,湿寒多雨雪霜露季节,这样的季节里,火炮最易受潮淋湿无法使用。
相反的,他们这次打的是守城防御作战,深州做为成德门户重镇,百多年来不断加固,城池坚固。且防守作战,本就有优势,到时还能征召百姓上城防守。此外,他相信魏博镇不会坐视不管,见死不救的。魏博与成德唇亡齿寒,秦军南下,若是成德败了,魏博也不能独存。况且,秦军还在东北作战呢,听说这几年秦藩连续不断的作战,也是元气大伤,秦军就算进攻,也无法全力进攻。因此,只要他们全力迎战,这未必就会败。
深州城已经戒严,全面备战。
“饶阳县已经丢了!”王景敔大步踏进行辕内,一边解下雨淋湿透的披风,一面怒气冲冲的大声道。
“怎么可能?”王景胤惊讶的抬起了头,他的探子早派到了瀛州河间去了,秦军的兵马根本还没有南下,饶阳县怎么可能就丢了?饶阳县城是深州最北的一个县城,在滹沱水的东面。
“饶阳县令和饶阳团练使直接改旗易帜,宣布说弃暗投明,投诚李璟了。”王景敔端起一大杯温热的酒一口而尽,长长的呼出一口酒气,整个人终于舒服了许多。
王景胤素知饶阳县令是个没用的家伙,却不料连饶阳的围练使也是个怂货。这两人都不是他们的心腹,只是一时还来不及换下他们,却没料到,这两个家伙居然直接串连起来投降了秦军。他娘的,真是还未开战,脸上就已经淋了一盆冰水。他脸上火辣辣的,大声骂道:“王八蛋,操,这等无耻之徒,早就该撤了,剁了头去喂狗。他娘的,他们一降,这军心士气未战就已经降了一半了。传本帅军令,派一支兵马,立即去饶阳,将这两个叛徒乱刀剁了,提头来见!”
王景敔瞥了一眼厅中的沙盘,朝着王景胤行了一礼,开口便道:“大哥,饶阳可失,安平却是绝不可失。”
饶阳在滹沱河之东,可与饶阳很近的安平却是在滹沱河西面,而且这里还是木刀沟、泒水等河与滹沱河的交汇地带,从这里不认是往定州还是往镇州都是十分的方便。
王景胤被一语击中心说,喃喃苦笑道:“纵然如此,可安平小城,然以坚守。我的意思,这次咱们就跟秦人来一次死战,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我们得集中力量坚守那些大城,至于那些小城,我们应当放弃,不过不能白放弃,得先把城里的钱粮人口转移之后,再留一座空城给秦人。上次秦军代北之战,其中的金城守卫战和云州守卫战,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守法。金城守将张御是分兵把守各关各城,结果最后被胡人各个击破。反之,云州守将却是采用放弃周边,集中全力守云州一城的方法,结果,云州万余守兵,却挡住了十万胡兵的猛攻,由此可见,还是云州的守法更值得借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