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紫微宫。
“大人,田老贼这是劫持天子,是欺君叛国!”独眼龙李克用从坐榻上跳起来,激动万分的朝着天下都监军使弘农郡王杨复光嚷道:“嘿,看看这个该死的田老贼,看他都干了什么?他不但劫持了天子,而且还放火烧了成都,并且把十二镇节帅对调,让王铎做北都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郑畋做东都留守,河南尹、东都畿都防御使,郑从谠做西京留守,凤翔尹,凤翔军节度使。这三人都是些书生文士,将如此重要之地交给他们,简直就是乱弹琴。不管怎么说,田老贼这是伪诏乱命,我们拒不接受。”
原本,杨复光已经对李克用承诺,他们兄弟将在天子面前保奏他为河东节度使。可眼看着肉到了嘴边,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件事情,田令孜居然窜了出来,把天子抢到了广都去了,抢天子就抢天子,李克用倒不在意。可他娘的田老狗还下一道诏书,把十二镇节帅来了个大轮调,他原本内定是河东节度使,这一下子变成了什么都不是,十二镇新任节帅大名单上,根本就找不到他的名字。他娘的朱阿三老都还有个昭义节度使,他李克用居然上面没名。这事真是绝不可忍。
河中镇节度使王重荣一样对这个任命十分不满,他好不容易两次兵变加上两次反复先后投降黄巢和唐廷才稳固了自己的位置,河中镇可是有着两大盐池,一个向来富庶的地方,这样的好地盘,让他让给李全忠那个该死的河北佬,然后让他去同州,这不是扯蛋吗?河中镇有盐池,地盘也大。可镇国军呢?本来就只有同华两州加一个潼关,现在华州丢了,剩下一个同州而已,且黄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在去同州,岂不是得跟黄巢拼命?
李昌言刚坐上凤翔节帅的位置,一样也不愿意离开。其它的诸镇,也大致如此,虽然也有些只有一两州的小藩镇愿意换个地盘大的藩镇,但奈何别人却是不肯以大换小的。
杨复光半闭着眼睛,看似好像睡着了,其实他此时心中也愤怒万分。田令孜的突然发难,确实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谁也想不到田老狗还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一步错,步步错。田令孜带着天子离开了成都,到了广都。杨复恭虽然也暗中在成都积蓄了不少力量,可失去了天子这张王牌,又失了先手,顿时处处受制。加上田令孜到处制造谣言,说他火烧长安,想要劫持皇帝谋反,弄的他现在狼狈不堪。虽然凭着他平时的准备,并没有被田令孜给一举灭了,可也狼狈万分,无法再在成都站住脚,如今已经带着万余兵马撤离成都,一路向关中而去。
对于杨氏兄弟来说,眼下他们丢了天子,已经处于一个极不利的处境了。
燕京,正在准备迎接新年的紫禁宫城里。
当挺着大肚子的公孙兰行色匆匆却又步履蹒跚的赶到宫中,把成都宫变的消息向李璟报告时,李璟正因为审计户部尚书李让的中和二年财政预算报表上密密麻麻数字看的昏昏欲睡。
“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李璟突然两眼放光,好像巨龙睡醒了一样的亢奋起来:“好极了,真是太好了,看看,这些没卵子的太监还真是干的漂亮啊。”
“马上召集政事堂会议!”李璟兴奋的说道。
自代北之战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秦藩这一年半里稳守防御,好像沉睡着了一般,只是静静的在东边看着西边黄巢和各镇打的热闹。这一年多时间里,李璟可谓是真正的十分低调,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从没说过。
东北的战事隐入了烂泥潭之中,李璟在去年不得不先后将在阴山北草原上的林威军团和郭崇韬军团先后召回,秋季时,又把水师军团召回,开始了全面收缩战略。
去年到今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是秦军这几年里最艰难的一年。外面好消息不断,可秦军内部却陷入了粮食危机之中。大家这一年多过的都不好,靠着缩衣节食过日子,一面勒紧裤带尽量节省,一面还得挤出大量的粮食和物资千里迢迢的送去关外数千里之外的渤海。
渤海之战如今完全成了持久对峙战,双方都在拼,拼消耗,就看谁最先撑不住。契丹和黑水与室韦等诸部落联军的决心比李璟预料中的要坚强的多。也许是因为南下失败,又被林威和郭崇韬两个军团深入草原的一路烧杀破坏,让契丹元气大伤,却是坚定了他们要打赢渤海一战以扳回一城的决心。部族军这次都拿出了老本,并依靠着占领的半个渤海,进行全面掠夺,以支援作战。
渤海军也比秦军预料的还要弱,在这场战争中,渤海国完全沦为了配角,秦军承担着对敌的大部份重担。
仗打打现在,不上不下,李璟就是想退也不可能退了。现在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坚持到了最后,谁就能吞掉渤海,最后都能靠吸引渤海国这块新鲜血肉,补充恢复实力,成为真正的东北霸主。为了这个目标,李璟不得不调整战略计划,实行北战南守之策,在关外与胡人继续作战,直至取得胜利。而在关内,则完全实行守册,尽量的延缓时间,以恢复元气。
这一年来,看着黄巢半死不活的样子,不时的还能诈下尸,发上两回彪,把诸镇目标给牢牢吸引住了,李璟不知道偷着乐了多少回了。甚至没有人知道,黄巢好多次诈尸发彪,其实暗中也有着秦军的默默帮助,为他们无私的提供了许多宝贵情报。原本李璟还寄希望于黄巢,指望着他能再拖上个一年半载的。谁想到,这个时候田令孜这个老太监,居然还干出了一回这么有种的事情。
这个时候,田令孜劫掠了天子,公开与杨氏兄弟大干了起来,还真是让人无限欣喜啊。
半个时辰之后,政事堂诸位加参加政事衔的重臣们齐聚政事堂议事。
“诸位,天大的好消息,田令孜和杨复恭兄弟干起来了,田太监挟持了皇帝离开了成都去了广都,而杨复恭最终被迫逃离了成都,去了关中。如今,田令孜在广都,手下有百都十万神策军和剑南东川、剑南西川,山南西道这三镇地盘和兵马在手。杨复恭到了凤翔镇,杨复光在洛阳。三个太监的争斗开始,我们有好戏可看了。”参谋院右使盖寓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进来就满脸笑意的大声道。
李璟点点头,“叫诸位前来,正是因为此事。如今太监们相争,双方各自拥有数镇地盘和兵马,中间还夹杂着大唐天子李儇和大齐皇帝黄巢,你们说,接下来形势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而对我们秦藩又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我们在这场争斗中,又需要保持着什么样的态度?我们的战略计划又需要做出什么样的调整?大家一起议一议吧。”
这确实是关系到秦军的大事,事情往任何方向发展,都会影响到秦军。
参谋左使敬翔捋了捋胡须,做为负责秦军战略方向的重臣,这方面他的意见极为重要。他想了想,缓缓开口道:“某以为,田令孜地盘小,武力弱,与杨氏兄弟相争,最后失败的必然是他。不过田令孜挟持着天子在手,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如今的天子号令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但黄巢未灭,杨复恭也没有什么上风可占。既然杨复恭逃出了三川,那某以为,田令孜与杨氏兄弟之间,暂时还打不起来。他们有很大可能会先联手对付黄巢,把黄巢占有的那块地盘钱粮瓜分之后,最后才会去与田令孜清算,夺回天子。”
三川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黄巢还在背后,诸镇不可能就会发兵关中。更何况,如今杨氏兄弟虽然拥有不少藩镇支持,但还是有不少藩镇没有与他们站到一起的。尤其是关中和山南、荆襄之地。
“我们是否要插手此事?”
崔芸卿提醒李璟,“殿下,虽然我们在南面已经息兵一年半,但东北之地却还一直在持续用兵。短短一年半的时间,远远还没有到恢复元气的时候。按如今的情况,我们起码还要休养生息两年,这还是在东北战局我们一直保持眼下这种顺利的情况下。若是我们现在冒然插手中原战事,只怕到时引得诸镇围攻,那到时就危险了。”
“我们的军队并不惧怕诸镇围攻!”王普大声道。
“可我们没有支撑一起大战的粮草器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拿什么打仗?没有器械,用什么对敌?尤其是我们如今的火药为库存,大家都只知道火器很强,却不知道火器的威力是用无数的火药堆积起来的。上次我们白水泺一战,一天就用了几年的储备量。关内的南征西讨,直接就把所有的家底打空了,现在还没恢复元气,一味的穷兵黩武,到时只怕民心不稳,殿下总不希望到时将士们发不出粮饷,百姓们吃不上饭吧?”
“难道我们还要忍?”
“再忍忍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一直当缩头乌龟实在是让人憋屈,明明有强大的武力,却不能动手。”王普叹了口气。
李璟也不由的叹了口气,军队虽强,可后勤却是个大限制。去年的代北之战后,李璟不得不全面收缩,将那些团结兵、乡兵、民兵、民夫基本上都解甲归田,让他们去恢复生产。甚至连水师的几个舰队和那些水师陆战队,都几乎全成了渔民,整天都在海上捕鲸打鱼。骑兵部队们也都经常开出军营,去山中野营拉练,实际上就是去打猎,自己解决一部份军粮问题。
李璟甚至还派人去淮西杨行密和杭州钱镠,以及福建、岭南东、岭南西,安南,天平、义成、宣武、朝鲜、东瀛等各地借粮。还从交州西南的那些小国买粮,花费巨大力气运回粮食。曾经有官员提出,粮食只供给官员和军队,其余的百姓让他们自已想办法解决,甚至允许他们外出就食。这个提议被李璟重重的批评了一番,秦军一直以来,能够这么快速的发展壮大,最大的原因就是没有内乱发生。而没有内乱,除了李璟的那些制衡预防措施到位外,最大的原因还是秦藩的很多制度确实让绝大多数人都得到了比原来更多的利益,从上至下,从官员到百姓,都是如此,他们才会一直拥护李璟。特别是当秦藩的生活和其它藩镇形成鲜明对比的时候,这种支持就更大。
正是没有了内乱的巨大消耗,秦藩才能如此迅速的扩张。可如果李璟真的接受那个官员的提议,进行那种输血式的发展,牺牲绝大数百姓利益,来进行高压统治,维持军事上的强大的话,这种强大是无法长远的。
越是那样,反而只会越倒的快。没有任何基础不牢的建筑是能保存的长久的。军事上的强大,必须依靠着政治上的稳固,这是核心。
“某也不造成此时加入到西面的乱局当中去,不说我们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就算有这个能力,也不适合掺合进去。我们要真有那个能力,还是得先解决河北的成德和魏博这两个眼中钉。一日不拔掉他们,我们的河北山东的这个通道就不稳固。”裴宥说道。
“裴侍郎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要去管太监们的争斗,趁机雪清门前雪吗?”盖寓问。
“某觉得这是一个机会,成德镇如今的节帅才只有十岁,如此主帅,如何与我们抗争?趁着眼下黄巢还在挣扎,两个太监又已经掐了起来,我们正好灭掉成德镇。”裴宥点头。
“某觉得不妥,成德镇拥有五州地盘,可不是说灭掉就能灭掉的,尤其是其此于河北中心,拥有形胜地利,再加上魏博镇肯定会出兵相救,甚至那十岁娃娃可还有一个叫独眼狼的老丈人,他岂会坐视不管?成德镇就是一个马蜂窝,谁都盯着呢。只要我们一动,必然引发连锁反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就是又一场代北之战,甚至可能演变成一场持久战。我坚决反对此时去捅这个马蜂窝!”盖寓沉声道。
确实,当秦军攻陷了太原以北的代北之地后,秦军的下一个军事目标已经是路人皆知的明显,不可能是河东的太原,也不可能是河南的洛阳,更不可能是淮南的扬州,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目标,河北的成德。
在这么明显的情况下,进攻成德,就随时有可能是一脚踩进一个大泥潭。
李璟捏着自己的下巴,摩擦着那钢针似的短髭,陷入沉思。随着一个个对手被击败,秦军现在的周边局势并没有变好,反而显得越发的不安全起来。因为那些弱小的对手被吞并消灭后,现在秦军的外围,剩下的都是一些很强大的藩镇,他们单独也许不是秦军的对手,但若是他们真的组合起来,却远超以前的几次。
“孤现在有一个担忧,越来越多的情报显示,郑从谠极有可能将河东镇拱手让给李克用。若是李克用占据河东镇,这对我们来说是十分不利的。那样一来,李克用和成德、魏博又连到了一起,组成一个铁三角抵抗我们。甚至还会有王重荣、朱全忠、李全忠等也加入到他们那个联盟中去。大浪淘沙,我们周边剩下的邻居已经都是些硬茬子了。”
听到李璟的感慨,众人都有些同感。秦军一路西来,如同巨兽一样吞并所有挡在前面的藩镇。现在还有哪个藩镇看不清秦军的目标是夺取天下,只要是不甘于被吞并的,都将成为秦军的敌人。秦军越强大,这些藩镇联合对抗的可能性就越高。
“或许,我们可以专注东北战场?”于琮说道。
“你的意思是?”
“某的想法是这样的......”于琮缓缓道来,李璟聆耳倾听,不时点头,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三日后,成德镇镇州,一名秦军使者在一队骑士的护卫下,挺胸昂头策马进入城中,径直来到赵郡王府前。
“赵郡王请幽州来的使者入见!”
秦藩的使者是个三十余岁的武官,品级不高,不过是七品的翊麾副尉,他并没有随着入府,而是勒住马缰,十分傲慢的坐在马上,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某是奉天下兵马大元帅、秦王之令特来宣读一份公文,让王镕出来接书。”
几个成德侍卫怒目而视,手握到了刀柄之上。那武官却是巍然不惧,只是冷笑一声,“哦,本官差点忘记了,王镕只是个十岁毛孩,说不定此时还在吃奶呢,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直接在此宣读,你们稍后代为通传。”
“最后通牒,限成德镇上下三日之内交出户籍图册,上表归附朝廷,不然,三日一到,秦王将亲率百万虎狼之师,踏破成德镇,携大炮万门,轰平深州城!”武官用嚣张万分的语气念完通牒,直接将通牒往赵郡王府门前一甩,转身就走!
秦军骑兵队伍蹄声远去许久之后,赵郡王府大门打开,一个粉妆玉琢般的少年从府内走出,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封最后通牒,目光扫过之后,怔怔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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