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元年,见天下大乱,有逐鹿之心的魏博节度使韩简也不甘寂寞。在乾符六年与河北诸镇联盟对抗李璟,结果被打的落花流水,吓的几乎是屁股尿流撤回魏博后,他老实了很久。
不过眼看着河北局势一步步的滑向不可挽救的深渊,老伙计李可举、刘岳、刘仁恭、李全忠、李克用等先后出局,这不由的让他感到深深的危机感。广明元年,秦军与契丹再次在北方爆发战争,李璟全力北顾,甚至因此放过了李全忠和沙陀,只是迫使屈服他们屈服。这让他看到了一线机会。
虽然韩简从他父亲手中接过魏博军的时间不长,也就几年。但魏博镇却有一支天下最精锐的牙兵,至少曾经是。天子间早就流传着,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俗语。
握有这样一支精锐,处于乱世之中,韩简很想有所做为。
眼见李璟似乎重心北移,无力经略河北。
广明元年二月初,韩简打着起兵勤王,讨伐伪齐叛逆的旗号,亲率三万兵马攻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于修武。伪齐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译河阳而逃,韩军留军戍守修武,继续进攻河阳首府孟州,同时又派兵北上劫掠昭义镇的邢州,洺州。一连串的行动开始后,二月底,偿到甜头的韩简狂妄的渡过黄河,出兵攻打天平镇的首府郓州。
天平军节度使,此时的勤王军河南行营元帅于琄举兵迎战,双方战于黄河南岸。
双方大战数天,各有损伤。
李璟在燕京闻讯,立即传令山东行省,让山东都督派兵助阵于琄。
山东都督接令,立即派出麾下的少壮派勇将朱瑄朱瑾兄弟五人为前锋。三月初三,朱瑄兄弟五人突袭了韩简的运粮队,然后换上魏博军的旗号。
朱氏五兄弟率着部下伪装成韩军送粮队,在车队中隐藏着大量的火器和弩弓。等接近营门时,突起发难,夺取营门,然后引等候在外的其它兵马一起杀入魏博军营,于琄适时挥兵来攻,双方一场混战,最后魏博军大败,渡过黄河的三万兵马几乎尽没。
......
他久久的凝视着那张越变越大的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
想死很容易,他知道,他只要继续爬回那卢苇从中,任凭这艘驶过,死亡就会很快到来。寒冷和饥饿几乎让他虚弱的如同新生的婴孩,更要命的并不只是这些,而是他身上的箭伤,已经红肿,甚至灌脓。
每过一会,他就更加的虚弱一些,不会太久,他就会死了,死在这个寂静无名的小地方,他告诉自己。
也许没等他的伤口感染弄死他,他就会饿死,或者直接被冻死。
这里他找不到吃的,唯一能喝的只有冰冷的河水。他试图捕捞岸边经过的鱼,费尽了所有的力气之后,他终于抓到一条。然后他迫不急待的就张口去咬下一块嚼吞起来。
可是当他咬到第二口的时候,却感觉嘴里的鱼肉有些不太对劲,他低头看向手中那咬掉一块的鱼,只见咬开的鱼肚里,正有半截发白泡起的人的断指。
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刚才吃到了什么,自小就是节帅公子的他何偿遇到这种事情,顿时感到胃部一阵痉孪,狂吐不止,最后连胆汗都吐出来了。
那条鱼再也吃不下了,他想,也许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吃鱼了。
那断指,说不定就是那场败仗中哪个死去的魏博将士握刀的手指!
既然不吃鱼会让他饿死,可他也许等不到饿死的时候了。他开始发烧,虚弱无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卫士都在掩护他逃走时,被秦军追上斩杀了。
死了,都死光了,只剩下了他一个。要不是当时他跳入黄河,说不定也早死了。
现在,他后悔万分。
攻打河阳太过顺利,让他忘记了小心。他不应当过河打天平镇的,天平军实际上就是秦军的附庸,于琄可是李璟的老丈人。自己却打郓州,这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那几个该死的家伙,朱氏五兄弟?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几个无名小辈,却葬送了他的三万大军。
他已经逃过了黄河,就在北岸。只是他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在魏州境内,还是博州境内,或许,他是在德州境内,或者棣州境内?
他说不清楚战斗结束是在三天前还是四天前,但好几次他都发现有秦军小队拉网似的搜查而过。他们在河上划着船,在岸上骑着马,搜查着任何漏网之鱼。一旦发现,绝不可能逃离他们的追捕,只能沦为战俘。
芦苇荡里并不暖和,此时还是三月初,潮湿而又多雨,白天还算好些。可夜里却越来越冷,夜风不时的刮过,随之而来的是白茫茫的雾气,那会湿透他的全身,让他浑身颤抖。
发热和寒冷轮流攻击着他,还有饥饿伴随,让他痛苦不堪。
饥饿、发热,搜捕,这些就是他这几天唯一的朋友!每天,每个时辰都职位着他。
他已经在考虑自己要选择哪一种死法,究竟是饿死,还是冻死,或者直接发烧死掉,才算是稍有些体面,与他的一镇节帅地位相当。也许他应当再向前爬几步,他的面前就是黄河,一头扎进去,从此谁也不会发现他如此可怜的饿死或者冻死、病死在这个岸边了。
可现在水上又出现了一片帆,远远看去这还只是一个小斑点,不过却越变越大。
那只船不是兵船军舰,看着只是一条不大的商船,或许是艘往来黄河中的客船。
韩简用他那苍白红肿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条鼓起风帆的船只,试着看清楚船上的船号。
这是战后,他第一次发现不是装载着士兵的船只。因为这场大战,这段水面上已经好几天没有民用船只通行了,这是第一只。
那船越来越近,只要再过一会,他用力的呼喊,船上的人就一定能听到。
如果他想要活下去,他应当呼喊。
我应当呼喊?我应当活下去吗?
韩简想着,任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为什么?
他的三万大军覆灭了,甚至他自己也遭受了致使的伤势。遭遇此大败,特别是挑战李璟之后的大败,也许天平军和秦军正在秣兵历马,准备反攻魏博。魏博镇怎么可能对付的了李璟?而放眼四顾,谁能帮他?
王景崇吗?他自顾不暇,一样的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许回去后,他的伤能治好,也许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但终究,他还会是失败者。李璟会攻下魏博,灭掉魏博军,他父亲当年打下的魏博镇,交给他的魏博镇,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失去了魏博镇,我该怎么活下去,有何面目面对父亲?
回去,也只是等待着被灭亡的一天,这与等死没有半点区别。
秦军突袭大营的时候,打着的是他们的旗号,守营的人甚至都没有怀疑过他们。当那支假冒的魏博军突起发难之时,魏博军完全被打懵了。包括那支他一直引以自豪的魏博牙兵,此次出战,有三千魏博牙兵随队出战。
可是在那场突袭战中,面对着秦军的猛攻,魏博牙兵就如同傻了一样,反应缓慢,行动僵迟,毫无抵抗之力,被打的落花流水,一溃千里。
他高估了魏博军,低估了秦军。
他的长子带着卫队试图阻挡这一切,结果他眼睁睁的看到长子被一员冲在前面的秦将,一槊洞穿了他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然后尸体被甩落马下。
他的第二个儿子想要为兄长报仇,结果被另一员秦将一箭射穿了喉咙,鲜血和气泡不断的从那里涌出,次子说都说不全,最后被一匹战马踩中了脸,结束了痛苦。
他的第三个儿子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护卫着他撤离战场。第三个儿子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才十六岁,但却勇猛非凡,有万人敌之勇。可最后儿子为了掩护他逃走,留下来断后,带着十余骑阻拖着数百追兵,最后力尽而亡。
当他最后回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儿子浑身是血的跪倒在地,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烈焰的劈啪声,火器的爆炸声,弓弩的破空声,铁蹄的践踏声,还有垂死士兵的尖叫声,以及当刀剑砍入身体时的那种刺耳声。
也许他现在要作的只是静静的躺着,再过一会儿,他就可以和他的孩子们团聚了。沉睡在那河床底的黄色淤泥里,任凭黄河中的鲤鱼噬咬着他的脸庞,或者吃掉他的指头。
这样,他就再不用在余下来的生命中,一日复一日的等待着覆灭之日的到来,不用看着魏博镇一天一天衰败。
终究,他猛吸一口气,然后挣扎着坐起,向着越靠越近的船帆猛的叫喊起来。
声音嘶哑,干裂,可却异常的尖锐和响亮!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不想就这样默默无名的死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河岸边芦苇丛中,他的三个儿子死了,他要报仇。如果能活下来,那么活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将活在仇恨之中,哪怕以卵击石头,他也要撞李璟一个满身是血!
连续的喊叫耗尽了他的精神力气,当船帆越越近时,他却眼前黑暗,晕了过去。
他再次恢复知觉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他躺在一干燥的船舱的床上,他坐起身来,感觉自己的烧已经退了。他打量着船只,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精瘦的男子走了进来,“你是谁?”他问。
一方节帅,韩简想,一个曾经自封为王的节帅,也是一个自大而受到惩罚的蠢货。
他的喉咙干的要命,他忘记了该如何吐词,结果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的奇怪,就算听到自己的耳中也十分陌生。
“我带过兵,我打过仗。我是...将军,是节帅!”
“啊,大帅?”那男子问道,“是哪个藩镇的节帅?”
这船很有可能是隶属于李璟的,韩简突然想到。
如果眼下说错了话,也许他的性命就将终结。
嗯,不会的。他看到那个男子的帽子下露出的青色纹条。
他是魏博军的人,他是博州镇兵,是自己人。
“我是韩简!”他向着男子高声吼道:“昊天上帝保佑,我就是魏博镇节度使韩简,魏郡王韩简!”
“啊!”那个男子惊异无比,然后有些慌乱的回道,“我也是,我们也是,我们也都是魏博镇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