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又起了!
当刘氏策马踏上一个小山坡时,北风吹动了她的战袍衣角。她抬头看了看天,昏暗阴沉的天空上,一群黑色的乌鸦正在头顶盘旋。战场上的乌鸦,就是不祥之兆,不过丈夫最精锐的牙兵,却又被称为乌鸦军,乌鸦出现在这里,究竟是预示着好兆头还是坏兆头?
刘芸娘补突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冰窟之中,四面冰冷,想要挣扎,可却越来越无力。她有种想要长叹一声的念头,可马上又克制住了。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诸将看到她在叹息,说不定会让本就不安的军心更加浮动。她不再去想这些,策马登上坡顶。
这处高坡是一个视野极开阔的望台,娘子军大将荆十三娘在那儿已经伫立大半天了。见到刘芸娘过来,荆十三娘上前行了个礼道:“夫人,你怎么过来了?”
刘氏回道:“刚才去巡查了下关上守卫,有什么动静吗?”
“一直没有。”荆十三娘心想虎夫无犬妻,李克用英勇无比,他的妻子也同样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以一女子之身,一手统领着一支女子精锐大军,如今更是勇敢来援,亲自率兵阻击天下闻名的‘天狼’李璟。要知道,这天下间败在李璟手下的人不知凡几,就连称名将的高骈与李克用都先后败于李璟剑下,可没想到,在雁门时,听闻李璟挥师进犯,刘氏却毫不犹豫的领兵前来。
站在这座高坡上,可以远远看见北方十里外的夸卢河,河的对面便是广灵乡,那是一个不小的集镇,就在夸卢河北岸。夸卢河是蔚州的一条河流,从恒山发源,最后从西向东汇入了桑干河。夸卢河与涞水,滱水三条河流,是蔚州的中心,沿着这三条河两岸,是灵丘、飞狐、安边三城。
刘芸娘在马上遥望北面许久,轻语:“将军,请继续加强警戒,随时关注北方动静!”
荆十三娘三十出头,曾经是一个大皮货商人之妻,后来其夫在草原遭遇马匪而亡,荆十三娘是军门出身,会身武艺,刘芸娘路遇救援时,她一人仗剑杀了十三个马匪。事后,荆十三娘没有再返回中原,而是留在了刘氏身边,如今成为娘子军大将。荆十三娘答应了一声,又疑惑问道:“夫人,李璟真会来么?”
“一定会!”刘氏肯定的道,马上又接了一句:“此人不是等闲之辈,小心不要反被他算计了。”
刘芸娘,此时才不过二十岁,却已经有一个三岁女儿,李克用的正妻,晋王妃,沙陀可贺敦。祖上是代北没落豪族,将门女子,擅骑射击剑,胆大心细。嫁给李克用最初,她并不喜欢李克用,只觉得李克用是一个粗鲁且又丑陋的半瞎子。不过虽是边塞儿女,但受汉家思想的影响,她信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
几年下来,她也渐渐接受了李克用,并用心帮助辅佐这个男人。在经历了代北之战,逃亡漠北,重回中原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凭着她过人的坚毅与勇敢,刘氏在沙陀族中,不再仅仅是李克用之妻,而渐赢得许多人的敬重。到如今,早已成为了整个沙陀族都敬重佩服的王妃,特别是她一手训练了一支精锐女军,更让她在沙陀军将中,也受到极高拥戴。
这数年来,她训练女兵,参与一次次战斗与逃亡,再战斗,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一个不让须眉的女将军。
丈夫兵发河北,义子们也都随军远征,公爹刚刚遇刺身亡,沙陀大将也多殒落。沙陀遭遇着无将可用的境地,要不然也不会让文弱的李克修来统领山前四州,结果导致四州瞬间丢失。
山前四州丢了,蔚州不能再有失。
面临着李璟的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刘氏只能挺身而出。
这不仅仅是关乎地盘,也不是担心雁门根基,最关键的是,蔚州不但是雁门镇的东北门户,他同样还是丈夫从河北回来的退路。若蔚州丢失,那飞狐道就将落入李璟手中,丈夫李克用就被截了退路。
明知她要面对的是“天狼”李璟,可刘氏别无选择,只得率领着一万女军,加一万沙陀军驰援蔚州。
她来的有些晚,半个蔚州已经丢失。不过她来的也还算及时,虽然丢失了大半个蔚州,但关键的直谷关还让她抢先一步增援。直谷关就是蔚州的一个重要关隘,这道关隘把蔚州一分为二。直谷关北的安边城,横野军城、天成军城、清塞军城等与大同朔州和山前四州相连,是出草原、大同、幽州的重要通道。
而直谷关南,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地盘,却也十分重要。这里往东南,是太行八陉之一的飞狐陉,可直通河北易州。往西南,则是代州的东北门户泰戏关。
守住直谷关,就是守住了代州的第一道关门,也是守住了雁门镇通往河北的重要通道。特别是在丢失了山前四州后,直谷关对晋军越发重要。若是直谷关失守,剩下的半个蔚州再丢掉,那么晋军就真的完全处于被动挨打无力还手的局面了。沙陀军从此会被堵在雁门,连进入河北的路都没了。
在城池攻防战中,只有最愚蠢的守将才会把城门用石头堵死。因为哪怕是在再劣势的情况下,城门虽然会是敌军重点突破点,但城门也是守军的重要依托。守城之时,适时的派兵出城,极为关键。哪怕不能真的派兵出城,也得保持这种可能。若是主动的把自己的城门封闭死,那攻城一方就能没有半点后顾之忧的放心攻城,在这样的情况下,绝对是对守军更不利的。
现在雁门镇的情况也差不多,山前四州和蔚州分别是通往军都关和飞狐陉,前者可让沙陀军直接威胁幽州,后者能威胁易州。而一旦这两条路都被李璟堵了,那沙陀人和李璟的将来交手中,就将完全处于下风。
不论如何,蔚州都得守住。
刘芸娘不是一般的女人,能够统领数万大军的女人,绝不普通。
她信奉,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她手上现在全部兵马不过两万,外加两万募集的青壮辅兵。而她得到的消息,就在对面的李璟,精锐战兵三万,另外还有辅军两万。虽然两军数量相当,可仅凭李璟带着这支兵马几天时间就把李克修两万兵马全歼,并夺下四州的战绩,就可知他们两军的实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直谷关虽险,可挡不住李璟的进攻。据关而守,不过是重蹈李克修的覆辙而已。
在刘芸娘的计划中,被动防守不可行,唯有主动出击。不过面对李璟的精锐秦军,刘氏也不会盲目的出击。当初在代北被李璟率镇国军绞杀的记忆还深刻留在她的脑海中。
因此,刘芸娘打算防守反击,直谷关中的兵马并不多,只是虚张旗帜。刘芸娘带着一万五千精锐埋伏在直谷关北十里的山口。如果秦军攻直谷关,那么刘芸娘就率兵从背后包抄,两面夹攻,以关前的山地地形限制秦军的精锐骑兵,利用地形,与秦军对拼。
如果计划成功,就能反攻李璟。秦军精锐,但这次来犯的秦军也有个弱点,那就是他们兵少。一旦他们损失过大,秦军未必敢继续跟他们在蔚州作战。
若秦军撤退,那个时候丈夫定然已经回师,他们合兵反击,便可顺势收回山前四州。
这犹如黑夜中的一缕曙光,也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只是,如今对面的统军将领是李璟。做为沙陀人的克星,李璟绝非等闲之辈。李璟用兵最喜欢用突袭、伏击,如今要用伏击对付李璟,刘芸娘心中也没多少成算。
在刘芸娘的计划中,还会派出数支小股部队诱敌,然后她们设伏。这些诱敌的小部队几乎就是去送死,一连两天,派去诱敌的数支小部队全部被歼。而预料之中的李璟大部队却依然没有出现!
李璟在等什么?
之前李璟的动作迅若雷霆,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一举突破了山前四州,歼灭李克修部。但进入了蔚州后,李璟的行动却缓慢起来。特别是在越过桑过河以南,翻过熊耳山后,行动越发迟缓。要不是如此,刘芸娘根本不可能抢在秦军之前增援直谷关。
荆十三娘提出也许是秦军先前攻势太过迅速,导致了他们的后勤辎重跟不上,秦军不得不放缓速度。而且,一连夺下四个半州,李璟也必然有许多战后事务要处置。不管怎么说,李璟能用数天时间,就从军都关一路打到了直谷关下,那都已经能算上是兵马迅速了。
也许如此!
但刘芸娘并不完全相信这个理由,在她看来,这更像是李璟的一个阴谋,一个圈套。
或许李璟是在调虎离山,或许是声东击西。
也许李璟已经在蔚州设下圈套,正诱她来追。或许李璟只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让大同三部去打雁门。
这些刘氏出兵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也考虑过了,可最后她还是来了。
李璟究竟想要干什么?刘氏不禁将手指按在眉心揉着。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李璟披尖执锐,身先士卒,势如破竹,锐不可挡,挡者披糜的样子。代北之战中,李璟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但每次出现,都必然是突然出现,然后发动致命一击。数年过去了,如今的秦军势力更强,兵马更盛,李璟这把最锋利的宝剑,不可能这么快就磨损了锋刃。
一种浓浓的不安感觉笼罩在刘氏的心头,可眼下她不能退。她的丈夫还没有从河北返回,一旦她退了,丈夫就失去了回家的路。
她正想着,山脚下突然有一骑如飞而来。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士到了刘芸娘跟前时,已经是疲惫不堪,气喘吁吁。
那是刘氏派往河北向丈夫报信的侍卫统领京娘,“禀报夫人,大王已经回师,现在已经到了蔚州城灵丘!”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刘氏和荆十三娘都面露惊喜,怔了片刻,荆十三娘率先喜道:“太好了,有大王赶回来,咱们就不用怕李璟了。”
刘氏也感觉心里一阵轻松,似千斤重担一下子放下。
“晋王带回来多少人马?”她问。
“晋王闻得这边急报之后,便立即从河北赶回。先率三万骑兵回援,后面还有赵王率成德雁门二镇步兵三万随后而来。不过,晋王担心雁门安危,怕李璟勾结大同三部趁火打劫,出兵雁门,因此又让李嗣源将军分领两万骑兵赶回雁门去了,现在晋王带一万骑兵正急速赶来。”
听到援兵只有一万,众人不免有些失望。
刘氏让女剑卫取出地图,仔细观看,“晋王最快也得一天时间才能赶到这里,最迟需要一天半。而步兵最快还得三天才能赶来,而且如今天气行军,就算赶到,将士们也必然人困马疲,还得休整一两天才能战斗。”
荆十三娘有些担忧的道:“夫人打算计划照旧?”
“嗯,如果我们此时放弃伏击计划,撤回直谷关,而李璟偏偏又在此时发动攻击,我担心我们并不能撑住这几天。晋王到来之前,我们继续守在这里!”刘氏决定道。
李璟消息向来灵通,他肯定也会马上知道丈夫已经回援的消息。若是李璟不打算见好就收,还想继续进攻,有所收获的话,那么这两天,就是李璟最后一次进攻夺取直谷关的大好机会。
也许秦军会以为晋军知道援兵在即的消息后会龟缩城中待援,这样他们就能松警惕来攻。
这,或许是她的一个机会,虽然继续原计划有些冒险,但风险很高,可能的收益也很大,为此,她愿意冒这个冒!
决定已下,刘氏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步究竟是对还是错,一阵轻松之余,却又有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