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没睡好的直接影响就是第二天的无精打采。
迟意浓倒是没有这么严重,但是一大早就在托腮思考问题的样子,其实也算不得有多么的正常。
至少舒祈年就是这么觉得的。
“晚晚,你怎么了?”正好路过庭院的舒祈年在看到自家青梅的时候就十分果断的放弃了自己原本想要去做的事情,转而改变了脚下的路线走到了迟意浓的身边,弯腰询问道。
神思恍惚的迟意浓被舒祈年的这一声呼唤喊回了一点神来,她对着在身边坐下的少女露出一个轻巧的笑容:“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昨天做了个梦,起来的时候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迟意浓说道,“所以有些在意。”
“是因为这个吗?”舒祈年想了想,说道,“晚晚能说给我听听吗?解梦这方面,我也是学过一点的。”
“毕竟我也是万花弟子。”
虽然是杏林门下,但是这并不妨碍舒祈年去学一些别的,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
青岩万花谷与千岛长歌门、扬州七秀坊并称为大唐三大风雅之地,其中七秀坊以美人歌舞著称,而长歌门与万花谷却是一样以文名扬名。
长歌门多的是文人骚客世家子弟,历史悠久。那里讲究的是诗词歌赋,吟诗作对等风雅之事,那里出来的人基本都是抱着出世的心思,一心一意的要为江山做贡献,十个里面有七个想着入官场为大唐尽一份心力。而万花谷则可以说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各种奇人异士都可以在万花谷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许多厌倦了武林生活、官场险恶的名士们也纷纷选择到万花谷隐居。
这直接导致了万花谷自由的气氛和超前的思想,以及,丰富多彩的课程。
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去学。
舒祈年虽然拜在杏林门下,但是平素的事情并不算是很多,学些其他杂学的时间还是有的。
比如说,解梦。
梦如同人的身影一般,既司空见惯,又神秘莫测,既虚无缥缈,又真实可见。若说梦是幻觉,然梦中之人物事件,醒后皆历历在目;若说梦是真实之表现,然醒后难找与梦中人物事件完全一致者。有时日有所思,夜即梦之;有时梦中所见,日即遇之。
关于梦的文化早有流传,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间却流传甚广。像是在长歌门肯定是接触不到这些东西的,但是在万花谷,这就是一门自由报名学习的兴趣课程了。在术数史上基本很难发现解梦之术的痕迹,但是这些小道在民间甚为流传。
舒祈年说道:“我虽然只学了一点,但是好歹也能够给你判判到底是什么梦。”
这是好意,迟意浓很清楚,所以她压根就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又加之她本身便有着疑惑,便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梦同舒祈年说了出来。
“这个梦……直梦肯定不是。夜里梦之,白日见之,此直梦也。安倍晴明现在已经……”舒祈年沉吟了一会儿,状似无意的省去了几个字词,“想来,晚晚你这个梦,应该是想梦——或者是精梦吧。”
“想梦是意想所作之梦,是内在精神活动的产物,通常所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是说这个。精梦则是指由精神状态导致的梦,是凝念注神所作的梦,使近于想梦的一种梦。这两种梦很难区别,总的来说,还是要看接下来事情的发展的。”
“当然这都只是概念性的问题罢了,晚晚你的这个梦……我能够给出的建议只有一个。”
“梨花。”
舒祈年慢条斯理的说出了最后的答案。
迟意浓:“嗯?”
“是梨花啊,晚晚。”舒祈年慢悠悠的说道,“你的梦里,不是看到了这个吗?”
“是看到了,但是……”迟意浓有点犹豫,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拿着梨花的安倍晴明吗?
仿佛是看出了迟意浓的不解,舒祈年笑道:“安倍晴明不也是同你说了话的吗?”
“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博学多才的万花弟子以一种极富韵律的语调念诵着这句诗词,“晚晚,这就是提示啊。”
“梨花的话……”迟意浓沉吟道,“我记得安倍宅里没有种梨花的地方啊。”至于现在都六月了,并不是梨花的花期这一点,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无碍,那不就来了吗?”舒祈年对着迟意浓扬了扬下巴,示意她朝着某处看过去。迟意浓顺着舒祈年指点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张与梦中青年出如一辙的俊美容颜。
只是来者却是一头白发,叫人联想到冬天的时候,珍惜的捧在手里的那一捧白雪。
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正如同他这个人一样。
“是白晴明。”迟意浓说道。
舒祈年拿手撑着下巴,说道:“他怀里的,不正是梨花吗?”
穿着白色狩衣的白发阴阳师面带笑意的走过来,他的怀中正抱着几枝花木,枝条细长,上面密密的盛开着洁白美丽的花朵。
看着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迟意浓竟以为是梦中的那个阴阳师走了出来。
但终究还是两个人。
白晴明先一步的开口和两人打了招呼,自然,出言的肯定不会是舒祈年这个完全听不懂日语的人,而是迟意浓。“是晴明呀。”粉裙金簪的少女笑着说道,十分自然的将视线落到了他怀中的那几枝梨花上面,“这些梨花?”
“早上的时候,突然的想到了这个,便去用阴阳术催了些来。”白晴明说道,顶着迟意浓的视线,他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尖,声音也小了几分。“迟姬喜欢吗?”
“很好看。”迟意浓接过白晴明递过来的那一枝梨花,顺口问道,“晴明啊,冬天这里有下过雪吗?”
白晴明道:“下过的。博雅说,雪很大。”
“想来下雪的时候,也一定是一个晴天吧。”迟意浓低声道。
白晴明:“嗯?迟姬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迟意浓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如果下雪了,在哪里欣赏雪景最好罢了。”
心中已经有了思绪,迟意浓也不想耽搁白晴明的事情,三言两语的把人送走以后,转身对着舒祈年说道:“我差不多,已经知道了。”
舒祈年:“哦?这么快?”
“还是要多谢祈年你的提醒啊。”迟意浓说道,“我只记得玉雨花,却是忘了,梨花也别名晴雪。”
分明梦中的安倍晴明,一直都在念着那一句诗啊。
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
说到晴雪的时候一般人会想到什么呢?迟意浓当然无法去猜想其他人的心思,但是她终究也只需要知道安倍晴明一个人的想法就可以了。
迟意浓说道:“下雪的时候,这里大约会很美吧。”
“嘘。”舒祈年两指合拢,抵在了唇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迎着迟意浓不解的目光,她含笑道:“这种事情可不需要告诉我了啊,晚晚。”
“不管怎么说,少一个人知道,总比多一个人知道来的好。”
迟意浓取笑她:“祈年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怎会?我只不过是不想知道那位少侠的事情罢了。”舒祈年笑意盈盈,虽然不知道迟意浓知道了什么,但重要性压根就不需要怀疑。这种事情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风险,虽然对自己很是自信,但是舒祈年觉得,现在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谁知道留下了这信息的安倍少侠会不会愿意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呢?
晚晚没有想到也就罢了,她既然想到了,便自然要做些行动出来。
“我去寻八百比丘尼说说话,她活的时间久,知道许多有趣的事情。”舒祈年同迟意浓说道,“我也还有些问题要与她请教一番。”
“那便如此吧。”明白舒祈年的意思,迟意浓点了点头,在舒祈年起身走开之后,独自朝着记忆之中,那位阴阳师曾经于半醉之时笑言过的地方走去。
找准了地方,迟意浓按着自己的记忆坐下去,然后毫不意外的在看到了一枝梨花。
枝条细长,最下方还染着微微的湿意,仿佛是刚刚折下来的一样。
盛开着密密的洁白花朵。
“怎么把花落在了这里。”少女这般低喃着,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纤长的手指划过洁白的花瓣,最后在紫色的花药那里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移开了手指。
而在她移开了手指的时候,这一枝梨花便仿佛被打碎的影子一般,轻易的消散了去。
迟意浓知道,这是因为支撑这梨花存在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了。本身便是非现实的幻觉产物,在吸引灵气的阵法被破坏,支撑的灵力消耗完毕之后,也自然不能继续存在。
而破坏了那虚幻阵法的人——
她注视着自己指尖上的那一点小小的紫色花药,片刻之后,捻了捻指尖。
于是最后的一点痕迹也便跟着消散了。
只有一个人知道,就应该是这样的。
毫无痕迹。
迟意浓转身,步伐平缓的朝着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神乐走去。
一贯喜欢红色的女孩子今天也是穿着红色的裙子,照旧是伞不离身,色彩鲜艳的图案密密的凑在了一起,虽然说是童趣,看久了却叫人觉得头疼晃神。女孩红色的眸瞳本应该是十分清澈,此时却只余下一片空茫。她站在那里——
了无生气。
仿佛人偶一般。
“怎么了,神乐?”迟意浓走到神乐的面前,她并未询问神乐之前是否看到了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她不会障眼法,但是安倍晴明留下的阵法也是有这个效果的。只是看样子,方才破坏了阵法的也就是神乐了。迟意浓牵起了红裙女孩的手,温声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惯常就是面无表情的女孩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语气里却是显出几分挣扎的意味来。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只是最后也只能丧气的说了一句:“我不记得了,晚姐。我只记得我是来找你的。”
“不记得也没关系,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迟意浓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道。
“神乐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神乐道:“来说谢谢。”
迟意浓:“嗳?”
粉裙金簪的秀坊弟子清美的面容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讶然来,她垂眸看着走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却见神乐从自己的衣袖里面摸出了一个护身符来。
很眼熟,也很熟悉。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这原本是迟意浓的。
纯阳宫出品,被纯阳的修行者们以灵力加持过的护身符。虽然当初不知道这个买来也只是为了求个心安还一直放在包裹里几乎被遗忘了,但是这个护身符的的确确是拥有着神奇的效果没错。
毕竟是纯阳宫出来的东西。
正如同静安所言,虽然东西的价格一般来说都贵了点,但是纯阳从来都不卖假货!
只是迟意浓觉得,这护身符的颜色好像是淡了一点。就像是……已经被使用过了一样。
上面以朱砂描绘的痕迹也是淡的快要消失了,手指摸上去的时候还能够感觉到微微的震颤,仿佛遇到了什么支撑不住的事情,即将崩溃。
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迟意浓听得神乐说道:“在我做噩梦的时候,这个保护了我。”
“能够帮上神乐,我也很开心呀。”听神乐说完了事情全过程,迟意浓如此答道。
然后又给她塞了一个护身符。
“这个有些旧了,神乐再带一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