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做麻仓叶姬,这是我作为阴阳师的本源真名。
曾经平安京风光无限的大阴阳师,如今倒落在泥土之中的失败者——说的就是我了。
至于我是怎么落到这种境地的,此事说来话长。如果把我的这一生讲成一个故事的话,想来那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故事的开头就像是书本上记录着的很多其他的故事一样,无依无靠的小小孤女,遇到了从天而降的高人,然后被高人收为弟子,悉心教导,刻苦努力的学习,最后功成名就风光无限。
通常故事都会在这里结局,于是这便是一个完满的故事了。只可惜人生却并非如此,我的前些年的确是按照故事之中的顺序按部就班,然而在走到顶点的时候,我的人生还只是渡过了一部分而已。
还远远到达最后的结局。
我出生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和母亲麻之叶相依为命。我记忆之中的第一个画面,是母亲看着我的时候,露出来的温柔的笑靥。
这里人们既淳朴又愚昧,母亲却沉醉于这所谓的朴实,在怀着身孕的时候毅然选择了这里定居,生下了我和哥哥两个孩子。
母亲,哥哥,我。这便是最初的家庭成员组合。
没有父亲。
从小就没有,扮演这个角色的人,从未在我那些年的记忆之中出现过。
从前我也曾经因为而伤悲,后来难过的时间长了,也就不在意了。长大以后想想那时候的心情,归根结底也只是对于没有的事物的一种追求罢了。
就像是我对于哥哥的感情一样。
我对于那个同我一起出生的哥哥并没有多少的记忆,只是听母亲说过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哥哥便因为得了病去世了。
于是母亲就只剩下了我。
她将原本属于哥哥的名字给了我,喊我为麻叶童子。
我很高兴的应下了这个名字。
用着原本是哥哥的名字也无所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母亲的欢欣,如果只是这样,就能够看到母亲露出笑颜的话,我十分乐意。
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却十分幸福。只是这样的时日却并不长久。在我六岁的时候,当地来了一位叫做田浅的阴阳师。我并不知道他和母亲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那个叫做田浅的阴阳师,用我的母亲麻之叶会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这种理由,荒谬的断定她是狐狸精——而那些和母亲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民,他们全部都相信了!
因为正好外出根据从前母亲教导的知识去采摘药材准备拿出去卖的我并没有被恐惧着妖怪的村民们所波及,但是我却看到了——那个阴阳师,组织村民们把我的母亲抓了起来。最后,用火杀害了她!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失去深爱的母亲的痛苦让我近乎崩溃。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原地已经是一片的废墟了。
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那些愚昧的村民,还是那个虚伪的阴阳师,又或者是被火烧死的母亲。
我吐着血跪倒在泥土里,然后看到了一个老人从天而降。
时至今日我依旧无法用言辞来准确的描述出我那一刻的心情,非要说明一下的话,大概便是,在漫天的乌云之中看到的一束阳光。
他自称谢云流——让我喊他为谢道长。
谢道长穿着我所不了解的衣服,看着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是我所陌生的善意。他对我说受我那个从未谋面的早死的父亲的请求来看我,也告诉了我我的身世。
我终于知道了我的父亲是谁,这么多年来他又为什么从未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所以他自然的无法出现在我的面前。更加无法跟我说他是我的父亲,保护我和母亲不被其他人欺负。他唯一能够为我做的,也只不过是拜托与他同样来自唐土,曾经在偶然之中结识的谢道长照顾一下他的妻女。
我觉得,我好想能够明白,为什么在之前那些村民绑着母亲的时候她不反抗了。
甚至还在笑。
母亲,你也是想要见到父亲吗?
谢道长说我继承了父母的天赋,我在灵力暴走的昏迷之后突然产生的、能够听到他人内心想法的能力唤作他心通,说这种能力需要学会控制不然我会过得很痛苦。
最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弟子跟他走。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于是谢道长便带着我到了一个叫做一刀流的地方——为我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在一刀流的日子是我在失去了母亲之后难得的安稳幸福,谢道长本身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不论是在灵力修为还是世俗风雅方面都有着不俗的造诣。我因为沾了父亲的光,不需要从最开始的外门弟子做起,能够直接跟随在谢道长的身边学习知识。
这种特殊待遇当然有其他人看不惯,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是排挤还是冷待,我都不在乎。
不服气的人,全部都踩下去就可以了。
只要谢道长依然关心我就好了。
我可不会像是源赖光那个蠢货一样,自以为斩杀了酒吞童子成为了大将军便开始奢望的更多,竟然胆大妄为的提出了和谢道长比试的要求。却不知道他的水平和谢道长比起来,就像是一滴水妄想和大海相较一样可笑。那种水平而已,只是勉强能够入了谢道长的眼而已。
他离出师,还远着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宁愿永远留在一刀流,跟在谢道长的身边,当他的学生。
我并不敢妄称自己是谢道长的弟子。从未拜师,这师徒的名分又是哪里来的呢?所以就算是心里再渴望,我也只是埋在心里。
然后一如既往的喊着谢道长,在其他人面前说自己是跟在谢道长身边的学生。
只是我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如愿。
母亲的家人找到了我,说想要我回去,并且愿意恢复我母亲的名分,让我使用麻仓这个姓氏。
我答应了。
或许是我平时的样子太过引人误会,在这件事情上面,其他人似乎都以为我是因为渴求亲情,连平时最喜欢和我争夺谢道长注意力的源赖光也没有在我选择了离开谢道长身边回归麻仓家这件事情上说我什么——虽然其中更大的原因是源赖光觉得我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和他抢谢道长的注意力了。
但其实,这个猜测未免太过离谱了一点。
归根结底,他们能够给我的,并不是亲情啊。
而我也早就过了渴求亲情的时候了。
我有真心爱护我的母亲,临死也依旧惦记着我的父亲,和关心了我这么多年、在我心中如师如父一般的谢道长。还有一刀流的那些同门。为什么我还会需要这种口头上的亲情呢?
谢道长倒是猜出了我想要做的事情,只是他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更没有阻止我。
这样的沉默,其实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纵容吧,谢道长?
后来,在一切发生的时候,我也会想。假如,假如,谢道长知道正是因为他的纵容,才会令我在那条名为偏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话,假如那时候谢道长还在东瀛的话,会不会出手教训我,将我从那条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呢?
然而一切的想法,最终也只能够是假如罢了。
谢道长已经离开了东瀛,去往大唐了。
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我成为了麻仓家最出色的阴阳师也好,将谢道长交给我的那些本事练习无数遍也好,改了名字叫做麻仓叶也好,什么都好。我所希望再次见到的那个长辈,再也不会回来。更加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说说一声胡闹。
我也……回不了头了。
想要权力,想要力量,这是我最开始同意回到麻仓家的理由。沉寂多年一直都没有能够出现灵力高强之辈的阴阳师家族,这对我来说是多么好的机会啊?
道法固然高深,前程也固然远大,只是进展却未免太慢,远不如阴阳术来的容易上手。我迫切的需要力量,是而就算知道道法的前程远高于阴阳术,道法修的是仙是超越凡人的境界阴阳术再怎么钻研也始终脱不开凡人的界限,我也还是选择了回去麻仓家学习阴阳术,成为一名阴阳师。
麻仓家为我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还有一位老师。能够邀请到直接侍奉天皇的阴阳师羽茂忠具来教导我,这当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我很感动麻仓家的好意——然后,拒绝了这个老师。
不管怎么样,我所愿意承认的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只有谢道长。
麻仓家对我的这个决定很是不满,我略微吃了些苦头,好歹看在谢道长的份上,他们没有下什么重手。
天生的强大灵力,在自然领悟上还有着谢道长给我打下的各种基础。就算没有老师,我也依旧成为了平安京有名的大阴阳师。然后,顺理成章的将麻仓家掌握在手中。
这是我实现自己想法的第一步。
我一步步的往前走,一点点的实现自己的想法,也很清楚自己的变化。无数次的,源赖光斥责我连最开始的目的都忘了。我甚至不敢回去一刀流,生怕看到谢道长失望的目光。就连最后谢道长离开东瀛,我也只是偷偷地躲着,看着那位老人登船离开。
然后悄悄的送了一口气。
谢道长不在的话,我能够下手的对象就多了几个人。
比如说,那个一直被谢道长庇护着的人。
谢道长回来以后会怎么看待我呢?
脑子里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我已经取走了李重茂的性命。盯着干净依旧的指尖,我只觉得可笑。
独自扫除了所有的痕迹,回到宅邸的时候,我依旧是那个以女子之身成为阴阳师,执掌麻仓家的麻仓叶姬。我是在阴阳道上可与白狐之子安倍晴明一争高下的大阴阳师,然而我在官场上,却也一样如鱼得水。
贵族之间争夺·权力,社会出现饥荒,到处是为疾病所苦的人民。我吃过这种苦头,所以我也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这是我涉足官场的时候对外的说辞,然而我的真正想法也十分简单。
谢道长已经回去了,至少,我们不能让谢道长担心啊。
我这么对源赖光说,然后依靠着这些同样敬仰着谢道长的同门们的帮助,和那些对大唐有着什么想法的人保持着官场上的平衡。
这平衡并没有能够持续的太久,我终究不适合做这些事情。
输的人是我。
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大概就是……我成功的撇开了其他人。
以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事情偶然做一下,其实也是不错的。
在平安时代的时候,我担任着国家专属占术师的职责。
精通五芒星,拥有强大的灵视,率领着连鬼都畏惧的式神,在传言之中,我会这世上所有的占术与巫术。
连阴阳道的最高法术,“泰山府君之际”的奥义也被我所掌握了。
在我死去之后,在阴阳术方面与我齐名,在其它方面的名声却远胜于我的安倍晴明这样说。
但这又算是什么呢?我终究,还是输了啊。
一败涂地,说的就是我了。
而且还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第二次转生的时候,我想,这一次我一定会成功。
然而在睁开眼的时候,我将自己的话,原本的目标,全部一起忘到了天边。
谢道长。
我回到了最开始,第一次遇见谢道长的时候。
虽然一切都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之中的样子,但是能够再次见到谢道长——
我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