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
苏良娣从阿翘手中挑拣出一枝梅花,听罢阿翘的话,她低敛眸眼,看不清是何神色,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阿翘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
她方才去梅园折花,刚回来的路上,就听见有婢女在讨论,今日前院请太医,并未是什么殿下身子不适,而是姜韵病了。
阿翘如今想起来那些奴才口中的惊羡,都觉得有些可笑。
一个奴才秧子,在外伺候一夜,就病了?
喀嚓——
阿翘一惊,刚欲抬眸,就见自家主子手中的那枝梅花被掰断开来,花瓣轻飘飘地落地。
她倏然噤声,收敛了所有想法。
苏良娣温温柔柔地抬头,轻笑着摇头,道了句:
“倒底是从宫中出来的,格外矜贵了些。”
阿翘没敢接话。
即使姜韵是从宫中出来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宫女罢了,怎么就矜贵了?
苏良娣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前有殿下赏赐,后有太医诊脉。
足以证明,姜韵在殿下那里,绝不是被贵妃随随便便塞进来的人。
可她依旧有些想不明白,姜韵不过一介宫女,如何能与殿下有所交集?
苏良娣抿紧了唇。
只可惜,她身份卑微,连进宫给贵妃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又如何能察觉到殿下和姜韵之间的暗愫?
须臾,苏良娣轻描淡写地垂下眸眼:“娘娘近日只顾及身子,倒许久不注意府中的事了。”
“娘娘往日待我甚好,我也该和娘娘提及些许……”
她似是在自言自语,说话语气极轻,却偏生让阿翘听得一清二楚。
阿翘有些心惊。
王妃如今有身孕,太医三番四次地说过,不可再为旁事烦心。
她偷偷看了眼主子,动了动嘴唇,终究是将劝阻的话咽了回去。
她在素宁苑伺候,该认清何人才是她的主子。
年光将近,付煜也终于忙完政事,开始封笔沐休。
姜韵的病养了将近半个月才好彻底,她穿着颇厚的袄子,下身穿着浅紫色的厚绒裙,毛绒的衣襟将脸蛋藏起来了一半。
卫公子在书房和殿下议事,姜韵奉茶之后,就退了出来。
长安又落了一场雪,白皑皑地覆盖了正片天地。
前院中小厮扫出了一条可以供人走动的小道。
书房中点着炭火,姜韵刚出来,就被冻得险些打了个冷颤。
刘福眼尖,立即道:
“殿下和卫公子议事,许是要些时间,姜姐姐先去耳房喝些热茶暖暖身子罢。”
姜韵朝身后看了眼,对刘福点了点头,倒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耳房中,张盛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双手插在袖子中,显然也是觉得冷的。
见着她,张盛起身:“姜姑娘来得正好,厨房刚送了些糕点来。”
姜韵和他点头示意,侧头就看见圆桌上摆了几盘糕点,杯盏上冒着热气,好不享受。
姜韵没有推辞,顺势坐了下来。
她早膳用得少,先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才尝了块糕点,失笑地和张盛道:
“厨房费心了。”
他们虽说皆是奴才,可毕竟是近身伺候殿下的。
厨房给前院送吃食时,常会多给两盘糕点,做个顺水人情。
张盛瞧了眼姜韵,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倒叫她消瘦了不少,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甚是显眼。
张盛自知和姜韵身份有别,即使同在前院共事,两人也很少说话。
姜韵察觉到了张盛看她的视线,却一直安静地垂着眸,没有和张盛说话。
张盛是近身伺候殿下,根本拉拢不了。
待张盛过于热情,他反而会觉得你有所图谋。
耳房中安静了会儿,珠帘就被匆匆掀开,铃铛小跑进来:
“张公公,姐姐,殿下和卫公子要出府,让你们二人随行。”
张盛和姜韵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这快近午时,将用午膳,怎么会在这时要出府?
两人时间说话,匆匆赶出去,付煜和卫旬刚好站在长廊中等着。
付煜扫过二人,轻嗤了句:
“你们倒是比本王还来得悠闲。”
张盛讪讪一笑,根本不敢接话。
姜韵稍有些窘,脸上透着微红:“奴婢躲懒,殿下息怒。”
付煜掀起眼皮子觑了她一眼,转身朝外走,其余人连忙跟上。
待真的走出王府,姜韵偷偷抬头瞧了眼身后的大门。
她轻眨了下眸眼。
卫旬和殿下说罢话,退了步到付煜身后,不经意间回头,就看见女子怔愣的模样。
他忽地想起姜韵的来历。
知晓她已近三年未曾出过宫,后来进王府后,也一直待在府中,这应该是她近些年第一次出府。
卫旬性子温和,他想说些什么,可余光瞥见殿下的背影,终究是没有说。
姜韵只是有些愣,很快地就收敛了情绪。
不过就是这时,她也注意到了卫旬朝她看来的视线,她不解地望回去,就见卫旬轻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姜韵垂眸不语。
她进宫时,付煜早已及冠,迁住于宫外,而外男不得入后宫,她虽早就听说卫旬性子和善,却一直未曾得见。
不过,如今见到了,卫旬此人倒真的如同传言那般。
待跟在付煜身后进了酒楼,姜韵才知晓殿下这次匆匆忙忙出府是作甚。
贤王前些日子得了圣上赞誉,今日特意在聚贤楼做东,请了各位皇子用膳。
姜韵有些不解:“贤王殿下请客,为何不在贤王府中设宴?”
张盛觑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小声和她嘀咕:
“聚贤楼是长安最大的酒楼,圣上曾亲口赞过,所以,殿下们偶尔也会在此用膳。”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御厨做的菜再好吃,吃上十几年也腻味了。
而且,在外用膳,和在府中用膳,感觉又岂是相同?
姜韵没说话,总归这些都是主子的事,对于她来说,能出府一趟,自然是觉得好的。
将近年关,即使昨日刚下了雪,今日街上的人依旧甚多,讨卖声络绎不绝。
跟着付煜下了马车,姜韵身处其中,才真正意识到这其中的繁华。
“想什么呢?”
姜韵倏然回神,就见付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正平静地看着她。
姜韵抿了抿微涩的唇瓣,弯了弯眸:
“没什么,奴婢只觉得好热闹。”
热闹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不管是宫中还是王府,规矩都是甚多,哪里容得这般吵吵闹闹。
在那样的环境中呆久了,再见这般热闹,姜韵不得不承认,她甚是不自在。
付煜多看了她一眼,平淡地说:
“日后见的机会多着。”
姜韵懵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连安慰的话都这般生硬,但姜韵倒也不觉得意外,付煜素来不会是说软和话的人。
她轻轻抿唇笑,轻声细语道:“谢谢殿下。”
付煜稍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付煜进了房间,卫旬跟着进去,张盛和姜韵却是留在外面候着。
姜韵朝一旁看去,其余殿下的侍从也都留在了外面,姜韵只在其中看见了一两个婢女。
她犹豫了下,不知要不要过去,不由得将视线投向张盛。
张盛心中呵呵。
若往日,他肯定是要过去的,毕竟主子用膳,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得用膳不是?
可,张盛想起刚刚殿下的交代,心中叹了口气:
“姜姑娘第一次出府,殿下说,就让我陪着姑娘逛逛。”
刹那间,姜韵觉得她手抖了下,她捏紧了手帕。
她苦笑:“张公公不必麻烦,奴婢没什么想逛的。”
“殿下的吩咐,姑娘就别让我为难了。”
姜韵没了话说。
而且,许多年未曾见过长安城的繁华,她不是不想出去看看。
只依旧是那句话,这不合规矩。
姜韵轻敛了敛眸眼,眼睑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
张盛察觉到她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他提点道:“姜姑娘,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殿下的吩咐就是规矩。”
姜韵稍顿,遂后对他抿唇笑了笑:
“那就劳烦张公公了。”
姜韵对长安城不熟悉,可张盛却甚熟。
只是,张盛也不知晓这些小姑娘都喜欢什么,他想了半晌,将姜韵往珍绣阁一带。
长安城的世家小姐常爱往珍绣阁跑。
姜韵和她们年龄相仿,没道理姜韵会不喜欢首饰珠宝这些东西。
如张盛所想,姜韵的确喜欢。
可姜韵在踏入珍绣阁时,心中就升起了无奈。
张盛想得皆没错,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忘记了她和那些世家小姐的身份不同。
换句话说,这珍绣阁的东西,她一样都买不起。
姜韵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指尖。
刹那间,姜韵心中的欣喜和虚荣皆数褪尽。
她回头,看向张盛,笑得温和:“张公公,我们回去罢,奴婢有些饿了。”
张盛一愣。
只是姜韵眸中透彻清醒,语气不卑不亢,却不容拒绝。
直到回了府,姜韵的情绪也一直不高涨,低眉顺眼地,仿若不存在般。
付煜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待她退下后,付煜才问向张盛:“怎么回事?”
张盛一脑子懵地将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付煜扣在案桌上的手指微顿,掀起眼皮子扫向张盛:
“你带她去珍绣阁,是想让她买什么?”
小姑娘本就心思敏感,连他一句可惜,都要黯然伤神许久。
将她带到那种地方,谁知晓她会如何胡思乱想?
张盛半晌没回答上来。
付煜不耐听他请罪,须臾,才沉声道:
“把她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