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韵回过神,大着胆子抬眸看向付煜,却倏然撞进付煜的眸子中。
她一惊,堪堪避开视线,脸颊烧红,低低道:
“殿下往日不是常说,奴婢手法过于轻柔,不舒服嘛?”
话中透着些许控诉,说不出是撒娇还是抱怨。
和付煜不同,贵妃身为女子,又甚是娇贵,她常伺候于贵妃娘娘,难免习惯了力道皆要收着些。
为此,付煜曾念过她几次。
付煜有些诧异,掀眸觑向她:
“你如今胆子倒是大了不少。”
说着话,他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小巧的手落在他掌心,似软若无骨,他垂眸,视线从女子指尖轻轻划过。
忘记是何日,他抚过她的指尖,有些可惜地念了句“这般好看的手,落了细茧,倒是可惜了”。
女子脸色刹那间褪了些血色,堪堪艰难地垂下头,似是自卑地将手藏了起来。
付煜有些记不得当时他的心情。
只隐约记得,当时他莫名其妙地就消了声。
那时女子没说什么,甚至依旧强颜欢笑地和他说着话。
可从那日之后,女子的这双手就总是白白净净的,纤细的指尖透着些粉嫩,说不出的好看。
将手上的茧子生生磨掉有多疼,付煜不知晓。
但付煜从那之后,就没再对姜韵面前说过她一丝的不好。
这女子太死心眼,他一句话,她就能走到黑。
想至此,付煜倏然握紧了她的手,视线从女子眉眼一点点划过,若无其事地问:
“将你从宫中带出来,却还是叫你做了奴才,你觉不觉得委屈?”
姜韵堪堪抬眸,似有些惊讶,半晌,才轻轻摇头:
“不委屈。”
她抿唇对付煜,盈盈弯眸一笑:“只要能待在殿下身边,奴婢就不委屈。”
旁人说来只是迎合的话,可偏生她眸子里皆是透彻,说话时直直看着付煜,没有一丝作伪的模样。
她说:“只是那日奴婢心生了期待,乍听殿下的话,感到有些难过罢了。”
付煜堪堪避开她的视线。
付煜信她没有说谎,可他还记得,那日刚对姜韵说让她留在前院时,她假装平静抽出的手。
说句不好听的话。
姜韵在他面前素来甚是乖巧,莫说是闹脾气,几乎从不会拒绝他任何的要求。
许也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一而再地对她疏忽。
正因姜韵往日素来不会闹性子,所以付煜才越发清楚,那日的姜韵心中必然是生了情绪的。
只她自我消化得太快,很多时候,险些会让付煜忘记,她也会觉得伤心。
见殿下避开她的视线,姜韵轻颤着眼睫,略有些黯然地遮掩住了眸中的落寞。
付煜哑声。
他应过王妃,不会让她进后院。
即使只是短暂的。
但他素来不喜欢对旁人承诺什么,即使是姜韵,他也不想因她一时的难过而承诺她什么。
世事无常,谁知晓日后会发生什么。
其实那日他答应过王妃后,王妃还提出了她来安排姜韵的去处。
不过,付煜当场直接拒绝了。
小姑娘脸皮薄,心思还重,若真不给名分,还随意安排了她,恐心中不知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步。
总过在他这前院,除了身份,她不会比进后院差些什么。
姜韵倒真不知晓这其中还有这些插曲,她对如今的结果没甚不满意的,也不乐意付煜总提起。
愧疚这东西,若提得多了,便成了枷锁,也容易让人心生不耐。
姜韵不想冒这个险。
她还想让这分愧疚用在刀尖上,而不是在平日里被无声地消磨了。
她悄悄转了话提:
“殿下心神不定,是还在为今日的事情烦心吗?”
一句话,将付煜从儿女情长中拉出来,好不容易舒缓眉心倏然又拧起来。
姜韵有些惊奇。
付煜如今正当年华,庶子在前,又即将有嫡子,姜韵想不明白,付煜会把许良娣腹中丧去的孩子这般看重?
她心中不禁对许良娣的恩宠产生怀疑起来。
倏然,她听见付煜似若无其事地问话:“今日之事,你可觉得本王偏袒?”
今日府中发生的大事只有一件。
姜韵略一思索,就知晓付煜的话是何意。
不过,姜韵却有些不想说。
许良娣丧子,看似是受害者,但谁能保证今日的事,许良娣就是无辜的?
虽说虎毒尚不食子,可这后院的女子为了权势地位和宠爱,什么事做不出来?
慈母心肠的确会有。
可今日许良娣的作法,姜韵细细想来后,不禁觉得有些荒诞。
许良娣的伤心和难过皆太过短浅。
许是她太过理智和冷清,或是对殿下的感情太深,但不可否认的是,许良娣从内室走出来后的那一番退让的话,足以证明她对腹中的胎儿没那么爱重。
最终,姜韵抬眸,认真地轻声说:
“殿下做事,素来有殿下的道理,奴婢不觉得殿下偏袒。”
再顶天立地的男人,有时也想要旁人的肯定。
只有这般,才不会觉得孤家寡人,也才会越发肯定自己没有做错。
付煜听了姜韵的话,狐疑地看向她,眯起眸子:
“你当真这般觉得?”
许氏往日那般崇敬爱慕他,可临到头来,却是从心中觉得他会偏袒李侧妃。
姜韵有些讶然,似没想到他会这般问。
她抿了抿唇,迟疑地说:“殿下容奴婢说一言。”
付煜稍颔首。
姜韵才道:“依着今日许良娣身边婢女和李侧妃的话,的确是许良娣不敬在前,李侧妃才会罚她的。”
对于花颜今日的那番说辞,姜韵是觉得好笑的。
许良娣不敬,李侧妃体谅她身子不适,那是李侧妃宽容,若不体谅,那也是理所当然。
位高者为尊,无规矩不可方圆。
日后旁人一句身子不适,岂是都可以对上位不敬了?
隐隐听出姜韵话中竟是偏向李侧妃的,付煜眸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惊讶。
他知晓,这府中许多人都嫉恨他对李侧妃的恩宠。
可她们许是忘记了,李侧妃是陪在他身边时间最久的人,在他最艰难的那段时间为他生儿育女。
李侧妃在府中的确张扬,可李侧妃却从不会触碰他的底线。
付煜心中自有一杆秤。
付煜眯眸看向姜韵,问她:“你是觉得今日李侧妃无错?”
“奴婢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姜韵眨了眨眸子,摇头,只说了一句:“奴婢想说的是,不管如何,对于许良娣有孕一事,李侧妃可不知情。”
不知者无罪。
再说,若真论起错来,许良娣怀了身孕,自己却一丝都没有察觉,这岂不更是对皇嗣的照顾不周?
姜韵心中些许无奈。
她还不想掺和进后院的事情中。
话点到即止,对上付煜让她继续的视线,姜韵闭紧唇,是如何也不愿再说了。
她眸中透出软软的光,缠着付煜,温柔苦笑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了,两位皆是主子,谁对谁错,奴婢怎能多嘴?”
付煜一噎。
的确,对于当奴婢的来说,谨言慎行才活命的要领。
今日姜韵说的这些,相对于她的身份来说,已然是过界了。
想至此,付煜歇了让她继续说下的心思。
只不过,付煜不着痕迹地瞥了女子一眼,将“不知情”三字在唇齿间过了一遍。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女子在提醒他些什么。
姜韵只当没看见付煜的视线。
不管事情真相是否如她猜测那般,付煜又对李侧妃或许良娣之间的何人生了怀疑,对她来说,皆不是什么坏事。
有些话,不止是枕边风才有用。
姜韵似心疼地叹了口气:“殿下,时间不早了,明日您还要去早朝,该歇着了。”
闻言,付煜扫了眼沙漏,才发现,在他和女子的说话间,时间不知不觉竟快到了深夜。
他没说话,默认了姜韵的提议。
姜韵松了口气,伺候他歇下后,才吹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一侧的软榻。
只在黑暗中,姜韵睁着一双眸子,手指抚过脸颊时,心中有些烦闷。
和做主子的不同,主子休息时,会擦些精油和凝膏,护着那一身娇贵的肌肤。
熬夜最是伤身。
所以,姜韵素来不爱守夜这般的活。
这般想着,姜韵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赶紧入睡。
她比旁人皆清醒,她没有好的家世做后盾,这一张脸就是她唯一的凭仗了。
姜韵比任何人都看重她的脸。
她知晓,以色侍君不长久,可世间男子谁不爱一张好容颜呢?
既能走捷径,她何必绕远道?
半夜间,姜韵被床榻那方的动静吵醒,和张盛临走前刻意嘱咐一般,殿下夜起了。
姜韵蹙了蹙细眉,才堪堪起身伺候。
她睡前褪了外衫,黑暗中,她匆匆将外衫披上,就穿了绣鞋,轻步走过去点烛灯。
刚顺着睡前的记忆走到案桌旁,她忽地撞上一人。
什么都看不清的黑暗中,姜韵被这变故吓得险些心脏都要跳出来。
一声惊呼差些出口,身子下意识朝后倒,下一刻,身前人及时拉住她,将她朝怀里一带,透着微怒斥道:
“慌什么?”
听见耳熟的声音,姜韵才反应过来,许是刚刚受了惊讶,脑子还有些不清醒。
姜韵有些心有余悸地委屈:
“殿下,您吓到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