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过了三天,街上的那些人依然还在。
但大多数人,已经习以为常。
动荡的年代,人们最先学会的,就是习惯。
也许第二天就会陷入战争,也许第二天就会被迫逃离。
只有学会习惯所有的变局,生活才能继续。
刘琛的医馆,得益于又一场比武的胜利,名声渐涨,人流渐旺。
起初王勾和白汐还担心,他们的行踪暴露。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刘琛早有过准备。
地下,是不知何时被挖出来的安全屋。
中午,刘琛接待完最后一位问诊的病人。
正准备关门。
听见一阵脚步声。
刘琛细听,皮鞋踏地铿锵有力,带着从容不迫的节奏。
声音逐步逼近,越过大门。
刘琛抬眼看去,藏青色中山装,紧扣的风纪扣。
白嫩的一张脸,光鲜照人。
“你就是刘琛吧?鄙人九曲溪。”
来人对着门旁的刘琛,双手抱拳。
这才注意到,九曲溪的双手颇为粗糙,关节处全是厚厚的老茧。
是位善用拳的武人。
“你好,我是刘琛。”刘琛抱拳还礼,“找我有事?”
对方点头。
“那里面说吧。”
刘琛继续把门关上,将九曲溪引入院子。
院中桂树下,两人坐在茶台旁。
火炉红炭起,沸水冲茶香。
桂花强烈沁人的香气,混入茶汤。一口饮入喉,甘甜如晨露。
“不管谁找你,你都这么客气?”
“那也不是,得分人。”
“哦?怎么分?”
“面对蓝衣社的人,我肯定会客气。”
听到蓝衣社三个字,九曲溪瞬间暴起,跃离刘琛。他目露惊骇道:“你是谁的人!这是早就设好的局!”
“不不不,”刘琛不慌不忙,为炉里加了炭,“我是刘琛,只为我自己,不是谁的人。”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九曲溪有些急躁,语速快了不少。
“还请坐。前几天程崇岁走的时候,我向他询问过蓝衣社的人有什么特征,正好和你都对上了。于是我就试探了一番。显然,你确实是蓝衣社的人。”
刘琛为九曲溪续了茶,示意他再次落座。
九曲溪盯着刘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有些敏感了。
“程崇岁说你太过聪明,我刚开始还不信,但现在我信了。”
不知不觉间,九曲溪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如果说初见时,他还带着知识分子面对普通武夫的高人一等,那么此刻,他已把对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程崇岁告诉我,说他们青衣舍有两个大学生,因为行刺川本重斋被全城搜捕,现在想利用我们蓝衣社的关系逃离津门。这两个人还在你这吗?”
“还在我这呢。”
“那就好,我这次来,就是想先和他们聊聊,看看他们的意思。不知可否让我和他们单独聊聊?”
“病人还要静养,不方便。”
出乎意料,刘琛直接拒绝了。
接连超出了九曲溪的节奏,让他有些恼怒。他将茶杯往茶台上一掷,发出一声闷响。
“刘琛,可能你不了解我们蓝衣社是什么样的人。有些话只是跟你客气客气,希望你能搞清楚状况。”
刘琛不为所动,自顾地为九曲溪续上茶:“我知道,特务组织嘛,个个都是暗杀的一把好手。”
话锋一转,“但病人需要静养,还请下次带能拍板的人来。”
“知道还敢这么张狂,简直找死!”
九曲溪瞬间暴起,袖口银光一闪。薄薄的刀片仿若凭空而生,出现在两指间。越过茶台,刀锋割裂空气,划过难以看清的轨迹。
刘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手按茶台,接着反作用力连连后撤。双目似有一道精光,盯向划来的刀光。
右手倏忽间出现在刀光的一旁,一搭一扣。
速度很快,但以九曲溪的视角来看,刘琛的手很轻柔。
手指像被美人轻轻握住,轻盈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爱人。但与此同时,难以阻拦的强力又迫使他分开双指。
一勾一带,刀片入了别人的手。
刀片很薄,很亮。
反射着刺目阳光。
阳光照进九曲溪的双眼,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忽然,他感觉咽喉处,有一抹春风拂杨柳的温柔,带着金属的冰凉。
划过。
“你的来意我清楚了,还请回吧。下次让能做主的人来,我和他有笔生意。”
伸手递过刀片。
薄如织锦,熠熠反光。
九曲溪呆立在原地,看向刘琛的目光带上了浓浓的畏惧。
他知道,就在刚才,自己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那温柔轻盈的触感,分明是刘琛将自己的速度控制到和自己同步。
随后那杨柳般的温柔和冰凉,乃是刀身以相对静止的状态划过咽喉的肌肤。
如果那是刀锋,只怕自己已经鲜血喷涌,命丧黄泉。
更令九曲溪敬畏的是,刘琛的功夫到底有多高。
他心中骇然。
在那样爆发的瞬间,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不仅仅是速度,更是惊为天人的控制力。
想快如闪电很难,想始终比速度不断变化的台风快一线要难上数十倍。
接过刀片,九曲溪感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匆匆而别,转身就走。
回头望着平平无奇的大门,又加快了脚步。
直觉告诉自己,此间有大恐怖。
对刘琛来说,蓝衣社的到来就像一个既定的插曲。
会面的每个情节都曾在他心中排演。
他本想早早把人送走,不再沾半点关系。
但一想到林逸,他又不得不掺和其中。
遥望林府,刘琛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天的林府,有些热闹。
商贾贵胄,来来往往,接连不断。
林逸站在林父门外,这是他第四次找父亲谈。
之前几次,都被含糊挡了回去。
这让他有些踌躇,又有一种疏离感。
就是那种格格不入的情绪。
明知道山雨欲来,风起云涌。
所有人都在准备。
但自己,一无所知。
甚至想插手也没有任何办法。
风暴中心的他,享受着不该享受的宁静。
沉吟再三,林逸推门而入。
正对上林茂全憔悴且带着血丝的双眼。
看到林逸的瞬间,林茂全变得精神,笑呵呵站起身。
“儿子,来了?”
“嗯。”
林逸脸上闪过一丝坚毅,向父亲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