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宾言和贝林在松江府仰望星空,整理了前元太史令郭守敬的天文历法着作,再结合王复从西北带回来的乌鲁格别克天文表、六分仪,继往开来,将岁差更精确了一些,同样王复也带回了帖木儿王国的三角学、球面几何学、几何学图表,最终李宾言和贝林向陛下奏禀,在贡院门前,再建天文台,便有了地球是个球的猜想,得到了广泛认可而没有确定的猜想。”阑
“景泰三年起,大明清理了龙江造船厂,再加上三宝太监留下的航海图鉴,大明船舶改进了长宽比例、防止船蛆、改良桅杆水量、增加吃水防止海难等等,极大的增加了远洋航行能力,而后陛下更是将舟师和通事们召集在一起,设立了海事堂,将海事专门当做一个学问研究,这其中就有沧溟流的发现、信风、诡浪、赤道无风带等等。”
“大明拥有着天下最为庞大的人口,最为庞大的工坊、最精密同样最先进的机器,无论是水力轧机、还是蒸汽机铁马,都是世间仅有,这些在不断的推进着大明朝的商品经济的发展,而这个发展过程中,大明的御制银币和景泰通宝就是这个庞大商业活动中的血液,人没有了血液不能活命,国家亦是如此,陛下始终不肯行钞法,那就不得不带回更多的白银和黄铜,为大明不断的注入新鲜的血液。”
“在盐铁会议上,我们惊讶的发现,大明已经无法继续执行洪武、永乐年间的马政,因为大明腹地的田亩用来养育百姓都已经捉襟见肘了,即便是陛下不顾群臣反对锐意开边,但是开出来的领土,相比较大明人口的增长,显然仍有不足,在人多地狭的背景下,向外殖民,走出去,就成了大明必然的选项,这便有了鸡笼岛,现在南衙四省一京、一府已经开始向鸡笼岛移民,而吕宋、婆罗洲、爪哇、旧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陛下是个果决的人,大明在陛下的率领下,大明终于结束了浑浑噩噩,前后为难的开海政策,出现问题,解决问题,先开了海再说,陛下的理由是人地矛盾愈演愈烈,人心贪得无厌,这个矛盾再不加调和,老朱家的江山不保,陛下给出的理由如此的合理,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人丁的增长会因为土地的有限陷入停滞,这种因为兼并造成的人地矛盾,的确有可能让大明亡国,但那也是一百年,甚至两百年后的事儿了。”
“这就是大明当下大航海时代悄然来临各方面原因,就连京师有很多的衙内,因为降袭制失去了贵族的身份,开始寻求到海外博取一番基业,在他们眼里,海外无疑具有巨大的风险,但同样,拥有几乎让人癫狂的利润,比如最近很多人前往慢八撒寻找金矿。”
胡濙静静的讲述过往,讲述着大明的大航海时代能够成行的原因。
尼古劳兹悄悄的记下了这些原因,至高无上的大明皇帝以自己的威权,一力促进开海事,现在终于到了茁壮成长的时代,说起来也是令人惭愧,罗马帝国虽然号称环地中海帝国,但是东罗马帝国时,地中海并不是罗马的内海,所以尼古劳兹甚至没有胡濙看得清楚,大明为何处于大航海时代。阑
“那么作为执掌了礼部尚书五十年的胡少师,既然已经如此…洞若观火的看清楚了所有的问题,那么还有什么要跟我这个亡国使臣请教的呢?”尼古劳兹非常疑惑,胡濙是他这一生遇到对礼法之事最为精通之人,还有什么难题,能难得到他呢?
胡濙睁开了眼睛,紧紧的盯着尼古劳兹说道:“还不够,大明还缺两点东西,那便是如何把财富带回来,还有如何殖民。”
“明确的说,就是那种毫无底线、理所当然的奴隶制,可以毫无顾忌的掠夺土着的财富,那种恬不知耻。”
尼古劳兹立刻就红了眼,大声的说道:“我们罗马不是那样的!我们罗马要是你说的那样,无论是日耳曼人、还是高卢人、亦或者盎撒人都不可能占了我们罗马的祖地!他们才是那个样子!”
“否则一群卑贱的蛮夷如何能够击败伟大的罗马!他们才是血腥的刽子手,他们才是恬不知耻的!他们才会无论男女老幼统统杀死,而后点一张赎罪券后心安理得!”
“我们罗马人不是这样的!”
胡濙眼前一亮,往前凑了凑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们大明就是缺的这个。”阑
尼古劳兹瞪大了眼睛,好悬一口气没倒过来当场去世,胡濙在气死人这件事上的道行,实在是让尼古劳兹无力招架。
胡濙靠在躺椅上,乐呵呵的说道:“中原的奴隶制实在是太过于久远了,虽然可以在不断的开海事中,累积经验,经过多次斗争形成适用于现在的奴隶制,但是朝廷需要有一个方向。”
“你们那个行省奴隶制,在海外应该算是不错的制度。”
尼古劳兹和胡濙开始关于罗马奴隶制的讨论,双方就大明当下面对的种种问题,站在各自的文化基础上,展开了深入的交流,最终形成了一个一致性的意见。
这场发生在会同馆驿的谈话,谈话的二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何其重要的一场谈话,后人说起这段,都认为这场谈话,是汉罗合流的开端。
在过年之前,朱祁玉收到了胡濙的奏疏——《海夷藩国制疏》,从行制、厘法、确权、量度,等多个方面,确认了海外藩国的合法,以海外总督以及总督府为海外藩国的政治主体,以大明历法、礼教为文化主体,以类胡元四等人的奴隶制为社会主体,以大明度量衡为标准的海夷藩国制,初步成型。
朱祁玉以此为基础,在财经事务上,完善了海夷藩国的财会制度,以海外市舶司为经济主体,满足大明需求为首要的经济制度,这部分朱祁玉结合了关于濑户内海界港市舶司的经验,进行了补足,而且确定了海外市舶司为大明四方之地的基本事实,朝廷派遣官员管理,还有大明水师的巡守等若干细节。阑
胡濙的这本奏疏上,唯独没有涉及到军事,而于谦在通读之后,补足了海外总督府关于军事的缺陷,海夷藩国拥有部分的军事主权,可以自行募兵调遣,但仍受海外市舶司番都指挥的节制,以市舶司驻扎大明水师、藩国协从的军事主体。
这种军事制度,很像是大唐当年在西域的都督府制度,以大唐长征健儿为主要军事力量,当地世官协从。
《海夷藩国制疏》建立了一整套以大明为宗主国的海夷藩国体系,也确定了宗主国和海夷藩国之间的权利和义务。
在朱祁玉看来,即便是结合了罗马确定的这套宗主藩国制,依旧是温和的。
毕竟后世的宗主国可以卖给倭国武器,而不交货,最后以不符合时代,强行淘汰退役倭国的武器装备。
倭国付了钱,没看到任何的实物,最后在宗主国的要求下,退役了一大批不存在的军备,即便是没交货,宗主国也不会退返这笔军费,否则宗主国也不会绕个圈,让倭国淘汰了。
总之,大明的这一套宗主藩国制度,作为宗主国的大明,依旧要履行许多的义务,比如大明水师要对海外藩国进行巡逻驻守,清理海盗,维护海外总督府的存续等。阑
“那么还有人有疑问吗?”朱祁玉坐在奉天殿的宝座上,于谦已经详细的解读了这份廷议通过的奏疏。
都察院总宪贺章左右看了看,这几年,陛下威权越重,这朝堂上就是有人心里有疑惑,都没人敢说话。
陛下有那么可怕吗?!
贺章出列俯首说道:“陛下,以继列祖列宗为遗志,得登大宝之位,太祖高皇帝定十五不征之国,文皇帝因交趾不法无德而征伐,现如今,陛下又定海夷藩国制,与太祖高皇帝所定朝贡之国策相悖,臣请问,陛下,这朝贡藩国制和这朝贡藩制,大明究行何法?又将祖宗之法置于何处?”
群臣无不骇然!
这话能说吗?能讲吗?
在这奉天殿上,在这景泰十二年最后一场朝议上,如此大胆的质询陛下的政令也就罢了,连陛下都质疑!阑
只能说,不愧是只手遮天贺总宪,胆子就是大!
贺章说这话的时候,背后都升起了一层的冷汗,握着笏板的手都在抖,他哪有这个胆子,他这番话其实是陛下教他说的,原话要比这话更加难听,贺章怕自己讲出来,纠仪官当场将他拿下扔进诏狱里去,贺章好生润色了一番,降低了九成的攻击性,才说了出去。
“嗯。”朱祁玉对贺章这个水猴子还算满意,他看了一圈群臣说道:“想必,衮衮诸公皆有此疑惑。”
“臣等不敢。”群臣齐声说道,除了贺章,哪个家伙敢跳出来对着陛下指着鼻子骂?贺章的攻击性太强了,强到没人敢应和的地步,贺章这话往深入理解,根本是在质疑陛下皇位的法理。
朱祁玉笑着说道:“谈,没什么不能谈的,你们骂朕亡国之君的时候,朕也没怎么着不是?”
“太祖高皇帝神武,朕德浅力弱,大明现在这么多人,张着嘴等饭吃,朕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真的把太祖高皇帝传下的江山给亡了吧。”
“贺总宪问了朕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问题,大明祖宗之法置于何处。”阑
“这不是还有个朝鲜吗?朝鲜还在朝贡,朝鲜还是不征之国,这不就是了吗?大明仍有祖宗之法。”
“朕行制大抵是违背了一些祖宗之法,我知道诸位朝臣有匡扶以正视听的想法,但是又畏惧朕的威权,不敢作声,颇为为难,你们难,朕也难,大家,都勉为其难吧。”
祖宗之法遵守了,但只遵守了一点点,朝鲜就是那块遮羞布,就是那个台阶,给朝臣和皇帝们都下台的台阶。
“臣,没什么疑惑了。”贺章听闻皇帝回答,立刻俯首,退了回去,开玩笑,再站下去,他都站不稳了,在奉天殿上攻击皇帝法理,那都是活腻歪了才能干的事儿。
大明始终是极其保守的,极其保守就是比保守还要保守,这祖宗之法,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幸好,还有个朝鲜。
朱祁玉倒是想把大明水师所到之地都变成大明的四方之地,这样就可以完美绕开祖宗之法了,但是一个帝国是有统治的地理界限,再远了除了建藩别无他途。
“那就这么着?”朱祁玉看贺章退了回去,始终没人说话,开口问道。阑
群臣再次齐声说道:“陛下圣明。”
朱祁玉其实清楚,这条违背祖宗的决定,之所以能够推行下去,其实是因为这条政令,完全是皇帝在带领着势要豪右们率兽食人,只不过吃的不是大明人,而是海外土着。
肉食者总归是要吃人的。
这海夷藩国制中的海外总督,总不是能那些腿上的泥还没洗掉的泥腿子,只能是大明数不胜数、整天混吃等死的衙内和势要豪右,这总督府的安土牧民的官,总得是大明出身的举人,这也是多了一条出路,而大明在海外建藩,维护是大明海贸,海贸事,甚至是寒门连看一眼都不能的分赃大会。
至于那些连蛋蛋都要被摘下的四等土着,这朝堂之上,又没有土着作为明公,当然没人为他们说话了。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兴安一甩拂尘,宣布朝议进入下一个议题。
“陛下,大小裕勒都司都指挥、裕勒伯夏知义,即西域地面果敢王也密力火者,进京朝见。”鸿胪寺卿马欢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阑
“宣。”朱祁玉知道这事,夏知义是朱祁玉册封的西域地面的伯爵,也是当年大明吞并轮台城的助力。
夏知义着麒麟补右衽入奉天殿,行三拜五叩汉礼,恭恭敬敬的大声喊道:“臣夏知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玉点头说道:“起来说话。”
“陛下,臣斗胆。”夏知义却不肯起身,鸿胪寺卿马欢脸色剧变,夏知义这是要作甚!这朝见出现了差错,礼部吃不了兜着走。
朱祁玉一愣,平静的说道:“想说什么,说便是,朕赦你无罪。”
夏知义体格极为壮硕,敢在西域地面称王称霸,没点勇力想都不要想,他跪在地上,身体颤抖了几下,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嘶哑大声说道:“臣就是想问问,想问问,陛下什么时候才能重开西域!”
“陛下承诺过的!”阑
“西域百姓苦啊,陛下。”
朱祁玉站起身来,颇为平静的说道:“裕勒伯,朕承诺过,朕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