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使给了桐泽一粒种子。

“等这颗树长出来，你就能长生了。”

“为什么？”

捧着种子的桐泽歪歪抬起头，却只看到殿使留下的一个背影。

“这个问题排到三天后再回答你。”

桐泽努了努嘴，明明昨天的问题都还没回答，他该不会是忘了吧！

殿使给的种子不是凡物，想来能让人长生的种子也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品种。殿使虽没细说这种子如何播种，桐泽却在自己房间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张字条。

字条应该是殿使留的，他告诉桐泽这个种子是长生树的种子，长生树是一种一旦长成便会长生不老的树，想要长生的人都是依靠长生树才得以长生的。长生树在长成之前和普通的树无二，需要悉心培养和浇灌，长成之后才能助人长生。而且，最重要的一点，长生树必须由求长生之人的鲜血浇灌，这样才能保证长生树与求长生之人血脉相连，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桐泽隐隐发现了，每当谈及和长生有关的东西，殿使就会表现出一种排斥和厌恶，桐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且他好像隐隐想起来，当初在殿使问他是否选择长生的时候，自己每点一次头，殿使的脸就会黑上几分。而且正如现在这般，桐泽很明显能感觉到殿使不喜欢自己，甚至可能还有一些讨厌。连种长生树的方法都不愿意同自己当面说，竟然还用写字条的方式，而且，自己问的问题，他都一拖再拖，直到不了了之。桐泽扪心自问，自己好像真的没惹到他啊，可为什么他就是如此地不喜欢自己呢？

桐泽按照字条上的指示把种子种了下去。为了选一块风水宝地，他还特地跑到了长生山里面去，把种子埋在了一片挺拔的树中间。

桐泽想，这里的树都长的这么高大，那么这里一定是一片极适合长生树的地方。而且，就连他自己也非常喜欢这里呢。

结果，种完了长生树，桐泽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这附近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树，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了。

像是跟桐泽作对一样，附近竟然渐渐漫起了一层薄雾，明明平静无风的林子里，连树叶都不动的，偏偏这朦朦胧胧的薄雾却像被什么惊扰了一样，一会在桐泽面前转出一个漩涡，一会又打着旋飘向一旁，就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往薄雾里吹了一口气一样。

桐泽有些觉得脊背发凉，后脑也总凉嗖嗖的，总有一种什么人在自己耳后吹气一样的诡异感。

“骗局……骗局……”

“谁？”

突然出现在桐泽耳朵里的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沙哑的好像喉咙卡了沙粒一样，听起来就让人忍不住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骗局……”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桐泽隐隐听出了那个声音一直在重复的两个字，是骗局！

“什么骗局？”

桐泽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一不小心就下意识脱口问出来了。

“长生殿就是个骗局……”

“什么？”

“长生殿……骗局……不入轮回……永生……永世……”

一开始桐泽听得还不太真切，直到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次，桐泽一下听得清清楚楚。那个声音说长生殿就是一场骗局，得到长生的人永生永世不入轮回。可桐泽并不是很理解，选择长生之人，不就是为了不死不灭么，那还去轮回干什么，和轮回相对的，不就是死亡么？想要轮回的话，那还要长生干什么呢？所以这个声音说的东西自相矛盾，并不可信。

桐泽撇了撇嘴，那个声音一直若即若离，根本听不出来是哪个方向传来的，暂且也猜不到有什么危险，他干脆就一边留意那声音，一边开始寻找出路了。

在一片林子里迷路，果真是非常可怕的。桐泽本打算一直朝一个方向走，总会走到这片树林的尽头，这样，他就能出去了。然而，先不说这片林子里回忆的薄雾，就单单是这些排列不规则的树，也让他十分的头疼，这些树的位置很不规则，于是按照桐泽既定的朝前直走的路，总会撞上一两颗树，这时候他就要绕过这棵树，没有树的情况下桐泽都不见的能保证自己照直线走，在需要绕过这些树的情况下，他基本上是不可能按照预想的直线走了。

薄雾也渐渐变成了厚雾，甚至于隐隐有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越来越小的视野让桐泽逐渐地就有了一种故意困难的窒息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的他，无力地靠在身边的一颗树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有些委屈地湿了眼眶。原来自己一直这么笨的，他连一个林子都走不出去，说好的要完成爷爷的遗愿去寻找长生殿，结果差点被一只夜妖给拐跑了，如今就在他离长生只差一步的时候，偏偏就迷失在这片林子里了，他怎么就这么笨啊！

“小子，你想要长生不老么？想要不死不灭么？”

背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桐泽一跳，本就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被桐泽这么一跳，直接就甩了出来从面上滑过，滴落在他皱巴巴的衣服上。

在桐泽背后说话的，是他刚刚靠着的那棵树，此时，正比了两个枝子当做人的手一般在那跟桐泽比比划划的。

“小子，我可以让你长生，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长生的机会给你。”树精又突然挤了一个脑袋出来，蓬头垢面的，看起来倒像是凡间的乞丐。

桐泽打量着他满是污垢的脸，同时，也在思量他的话，“你，已经长生了？”

“对！”

“那你为什么要让给我？”就算树精说话是假的，可他眼睛里的情绪不会是假的，说到长生时，桐泽能从他的眼里看到厌恶。

“因为我想要长生。只要你把轮回的机会给我，我就让你长生。”

一说到轮回，桐泽竟然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渴望的情绪。

“可去轮回不就是死了么，你明明已经长生了，为何又突然想要轮回。”

“因为长生殿就是一场骗局，他……”

树精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突然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怪叫一声之后就消散不见了。树精消失后，渐渐露出了那只手的主人，是殿使！

这是桐泽第二次见到殿使凶残的一面，仍旧让他感到恐惧，“你不会告诉我，这个树精也没死吧！夜妖是妖类中比较特殊的一种，这只树精他……”

而后像是要验证桐泽说的话一样，那个树精的树干迅速干枯萎缩，最后化成一截黑糊糊的只到桐泽膝盖那么高的小枝子，桐泽微微动了动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它，黑糊糊的小枝子就化成一阵灰，散了。

“他死了！”

殿使极为冷漠地将这句话说出口。

“你怎么这么……残忍。”桐泽一时激动，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时对他的感觉，憋了半天，只想出一个残忍，其实他内心还认为他冷血无情，嗜血残暴，但，那都是在说出残忍之后才想到的了。

“他不是人，贪婪过长生的人，都不再是人。”

桐泽呼吸一滞，“什……什么？”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长生等于不入轮回，但不是每个殿使在传承给有缘人长生之时，都会如此轻易地告诉他长生殿的真相。”

“你不是唯一的殿使？”

“殿使只是个代号，代表着，贪婪长生之人。”

桐泽看着面无表情的殿使，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也是想要长生之人？那你明明已经长生了，为何要选我作为有缘人，你刚刚说，传承？”

“对，传承。我把长生的机会给你，你，把轮回的机会给我，这就是殿使与有缘人之间的传承。”

“可为什么你会想要轮回，长生不是更好么？”

“长生是好，可如果，长生的人离不开这座长盛山呢？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空无一人，甚至连个活物都没有，而那个选择长生的人，连自杀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长生啊，不死不灭，根本入不了轮回！”

桐泽一时瞪大了双眼，“什么？”

殿使仍旧面无表情，语气淡淡，然而说出的话却带有惊涛骇浪般的气势，“他就在这里，连个可以说话的东西都没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渐渐被逼疯。你以为这些树是怎么来的，这都是那些历任殿使所留下来的执念。每一棵树，都代表一个曾经贪婪过长生的人，而每一棵树里，都有一份近乎癫狂的执念。那是他们在日渐被逼疯的情况下，所生出来对轮回与死亡的渴望，日积月累下来，就成了这种不可磨灭的执念。”

桐泽突然想起刚才在迷雾里响起的声音，呆呆地看着他，“这就是那些树里的执念说的，长生殿的骗局？”

“对。”

“所以，你想要死？”

“嗯。”

回去的路上，桐泽一直一言不发，殿使也一个字都没说。

桐泽小心翼翼地跟在殿使身后，时不时偷偷抬头偷瞄他一眼，然后又悄然把头低下了。

直到走出这片林子，殿使才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好像把我的长生树种子埋在那片林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