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百万见李佑重新提起县试,他便也不再说女儿选秀之事。如此大的事情,不能当场决断也在情理之中,没有必要苦苦相逼。而且本次选秀至少持续几个月,并不用急在一时。
不过与皇后贵妃五十万两之类的话题比起来,眼前县试什么的就像芝麻绿豆一般,金员外忽然兴趣缺缺、索然无味。
李佑也有同感,懒得再兜圈子。“本县上次那个县试告示,你回去仔细看看最后一段第一句话,本官稍后会出新告示解释。”
金百万也干脆利落的答道:“杜家那个俞娘子若来了扬州,叫她直接去老夫府上,老夫让管事与她见面商议。”说罢便告辞了。
金百万回到家中,想起李佑的话,便叫书童将县衙关于县试告示的手抄本拿来。直接翻看最后一段,首句是“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
金员外盯着这句话稍想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女婿的心思,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伏笔…李佑的告示原文洋洋洒洒先说了几大段徽籍在江都考试的不合理性,使得看到告示的都以为李佑要彻底禁止徽人参加江都县考试。
但最后关键地方,李佑的原句只说景和八年禁止徽州寄籍人士县试,别人都被前面气势汹汹的几段震住了,没有人细察出此句留下的余地。
县试虽然不见得年年都有,但三年也有两次,除了乡试之年外大多数年份都举行。景和八年不许徽人参加,但景和九年呢?景和十一年呢?景和十二年呢?
那一句可以解释为今年禁止,也可以解释为从今年起禁止。
金百万不禁感慨,自己这女婿并不想一锤子买卖,还想要细水长流啊。下面县衙要出的解释性告示,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肯定是声称前告示只针对今年,以后每次县试根据情况待定。
这女婿小小年纪怎会深谙权术之道?金百万越想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既不全盘拒绝也不全盘放开,而是每年“根据情况”进行一次审查,那么以后是不是还可以根据每个盐商的表现好坏,分而化之的分别做出不同审查结果?
这像是西游故事里的紧箍咒,需要时就拿出来念一念,不需要时就放着不管。又像是钝刀子割肉,既卡住了咽喉又给人留了一线希望,顺从也不是,反抗也不是,只怕盐商内部先争论起来了。
金员外当然不知道,上辈子为了户口问题跑断腿的李大人,对于某些事情深有感触的。一个人学好事不容易,但学坏事太简单了。
自己的人明年去应试肯定没问题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年…金百万冒出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龌蹉念头,放下县试之事,又开始专心研究李佑另一段话。
他发现,这女婿的一言一行,那必须要研究的极其深透彻底才行,不然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
例如刚才在县衙时,李佑漫不经意问道:“为了后妃位子,若有人要分你的盐事,或者令你与其他纲商为敌,你肯不肯?”
当时听入耳,金百万接话都不敢接,只装没听见。但他明白其中绝对饱含深意,说明又有人盯上盐事了!
但盐事被人盯上并不奇怪,天下想从盐业中分肥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盐商过去几十年里没少应付过这种事。经历多了,说紧张倒也不会太紧张了。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佑能将此人与选秀扯在一起,表明此人多半来自于宫中。
难道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或太后身边的家人?太后故意将李佑贬到扬州,莫非是幌子和苦肉计?
又或是天子?李佑正是为了天子说话才被贬出京,受天子指使干点什么也很正常…猜来猜去,身处南方的金员外对遥远京师宫中不熟,想不到归德长公主身上去。但并不阻碍他对李佑的背景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通天两字不是吹嘘,绝不为过。
但金百万略略安心的是,女婿还是向他表示出了一点令人不易觉察的善意。他那句话也许是警告、也许是提醒、也许是试探,但只要能故意露出口风就是善意。
只是他这善意表示的如此别扭而深藏不露,换个迟钝的人根本觉察不到…想至此,金百万不禁苦笑。能从大女婿这里获得点善意简直太珍稀了,珍稀到为此好像应该热泪盈眶受宠若惊。若是天天与这位女婿老爷说话,只怕耗费心神要耗到折寿十年,能在朝堂争斗中混出名堂的风云儿都是这般德性么?
金百万的正妻谢夫人听说老爷从县衙回来了,奔到书房问道:“你与女婿说了宝儿的事情没有?不能总是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要么扶正,要么放归我金家,”
金百万无语。去县衙之前时,妻子确实交代过这件事。如果说他以前有一丝想法,那么现在连想都不会想了。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与李佑破裂的后果,如今是他承担不起,而不是李佑承担不起。不说别的,若为长女名分较劲彻底激怒了女婿,使得他发了狠利用选秀将三女儿素娘直接丢到宫里当宫女,那他夫妻二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谢夫人不明白其中道理,犹自絮絮叨叨,惹得金百万心烦,但很多内幕此时还不可对妻子明言,一丝风声也不能走漏。只能无奈道:“我晓得了!你不必多言。”
“你拉不下脸面,磨磨蹭蹭到现在也没结果,那由我去说!给他几万两还不行吗?够他做官赚十年了!”
闻言金百万忍不住急吼道:“不许去!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要敢胡乱去找李佑,我就敢休了你!”
谢夫人先是愕然,随即大哭回房而去。望着她的背影,金百万无奈叹息,当年夫妻二人艰难创业胼手胝足之时,妻子能吃苦会盘算算是贤内助,到了如今家大业大,这妻子的小门小户的短处就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