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时天亮的晚,项谷庭又是一夜未睡沉,此时听到房间门外传来浅浅的谈话声,便知是晨露来了,他也没有出声,缩在被子里,安静的听着外面的一切,昏昏沉沉。
之前多少个夜晚,他由此借酒消愁,每每醒来都能听到莫锦颜绵软轻柔的嘱咐声从门外传来,八成是嘱咐别人王爷还在睡,一会传早饭之类的,他很是享受这样背后里默默的关怀,他曾经一度认为,莫锦颜是依恋着自己的。
而后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他一个人最完美的幻想罢了。那个女人现在到哪了?按时间来算的话,八成已经是到了边南了吧,可是莫宁怎么敢知情不报?她可是楚皇朝出了名的重牌通缉犯。
项谷庭很想笑,听过戏子有头牌,听过花魁有头牌,头回听说通缉犯还是有头牌的,她手底下那个个的从犯,可都是武功一流的顶尖高手呢,那些被朝廷派去的爪牙,折在他们那处的,想必不在少数吧。
“晨露姐姐,这水热着的,一会王爷若是不起,凉了可怎么办?”小丫鬟满是疑惑的问着。
“不打紧,再打新的来便是了。”晨露温和的回应着。
“那王爷一时不起,姐姐就要端着等一时咯?”小丫鬟有些惊叹,项谷庭都有些惊讶,原来在自己不起的时候,那每每醒来的热水里竟是包含了那么些的关怀。
“恩,不打紧,这是奴婢的本分。”晨露的回答依旧是一层不变的冷淡,甚至比这会子的天还要冷,可听在项谷庭耳内,却没由来的暖了一阵。
他静悄悄的起了身,想试图自己穿了衣服出了门,好不劳烦晨露再为了他忙活起来,他一起身,那古旧的木床就嘎吱嘎吱的响了几声。
“艾,姐姐,听,有动静,是不是王爷起来了?”小丫鬟耳朵很尖,一下子就听到了门里的动静,项谷庭看着自己刚半起的身子,顿时有些无奈。
“是王爷醒了,你赶紧走吧,我先进去了啊。”晨露跟小丫鬟温和了几句,自己则端过了盆来,呼啦一声,悄悄的推开了门。
她伸着眼的看着黑暗处的人影,好确定现在是不是要过去,项谷庭知道她是在探视自己是否已经清醒,为了打破这种尴尬,他轻声道:“外头还下雪了吗?”
晨露忙应道:“爷,还稀疏着下着呢,我们今日要不要留一程?”
项谷庭平静的问道:“你累么?”
“啊?”晨露有些没反映过来,怎么从下不下雪扯到她累不累的话题上来了?她茫然了一会,决定如实答道:“爷,奴婢不累。”
项谷庭纳闷道:“你每日里伺候本王,睡的那么晚起的那么早,你就不曾累过?”
晨露哑然了一会,轻声道:“爷,奴婢习惯了,奴婢不累。”
项谷庭默然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摸索着将衣服披在身上,这才道:“你家在宫里几世为奴,似从未自由过的吧?”
晨露眼神一黯,这话足足说的如同一根刺一样扎进了她的心窝里,是的,她从未自由过,她的父母都是家奴,宫奴,世代为奴的家族生出来的只有她这样奴性的女子,她从来都是知道的,自己此生,必然归于庭王府之中,孤独终老。
“爷,是的。”晨露无比平静的用这三个字,挤没了自己心中一恍而过的悲伤和茫然,自由?有了自由又如何,何况她,根本无法渴望自由那物件的存在。
项谷庭柔声道:“天也冷了,百姓日子不好过,这一路走来看着起早贪黑的,到也不是那么的安逸,可是本王觉得他们都很幸福。”
晨露应声道:“是,爷,奴婢也那么觉得。”
项谷庭趁她分神的功夫,自己已经穿好了衣服下了地,赤着脚走向她的方向,晨露竟然是丝毫都没有发现,依旧端了热水站在那里。
“可是他们很贫穷,甚至一年的口粮都及不上王府一顿晚宴。”项谷庭的声音蓦地近了起来,晨露吓的一抬头,发现王爷已然站在了自己跟前头,吓的她立刻就要跪去,却被项谷庭一手扶了住来。
“那你说,他们那么穷,怎么他们那么快乐?”项谷庭继续无视着晨露的惊慌,将话题扯到了百姓的身上。
晨露嘴唇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才哀伤道:“那就是。。。爷说的。。。自由吧。。。”
项谷庭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澄净的如同天边依旧未曾落下去的那抹神秘的夜光,房间内并不暖,甚至于喝气成霜。
“那你,从未向往过自由吗?”他很诚恳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奴字压抑的几乎失去了情绪的女子,如是问道。
“爷。。。”晨露哽咽了一声,捧着盆垂了头,站在那里,竟是只字未发。
“你年岁也大了,等过完这些时候,寻个好人家嫁了去吧。”项谷庭任她捧着盆,自顾自的便洗了手,随后又沾了些来擦脸。
晨露就怔怔的看着他,好象是没有听懂他刚才那些红口白牙一字一顿蹦出来的音节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般。
项谷庭继续道:“你是不要想留在王府的,本王是不会再纳他人为妃,况且跟了本王,也并不是好的,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本王知道,你从来都是摆的正自己的位置的。”
晨露恍然回神,平静而谦卑的应道:“奴婢从未曾妄想过。”
项谷庭眸色一紧,轻笑道:“你不是没有妄想过做王妃,而是你见惯了这些宅门深宫之中的女子,你是不屑于与她们同当,本王府中那些伺妾,你必然也是看不上眼的吧?”
晨露默不作声,项谷庭继续道:“你很有骨气,所以本王不能毁了你。”
“王爷?”她迟疑的抬眼看着他,他今天,为什么如何的反常?说这些话来又做什么?
项谷庭笑道:“你不能嫁给那些贫苦百姓,以前。。。有个女人说过,贫贱夫妻百事哀,那时候本王不懂为什么,这一路走来看来,却是懂了的。”
晨露失笑道:“这话儿到是准。”
项谷庭微弱的笑着,那句话是当年莫锦颜跟他讲故事时提到的,他不知怎么的就记在心里了,这些日子来,一直未曾忘记过。
“那你也不能嫁到什么没有墨水的富裕人家,你毕竟是庭王府里出来的人,那样的人家虽然有了钱,却是失了礼数,将你嫁去,到是让你吃亏了。”项谷庭很是认真的盘算着。
晨露俊脸一红:“王爷说这些作什么,奴婢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奴婢不想那些!”
“本王要你想。”项谷庭很认真的阻止了她的明志。
“你毕竟是芳龄待嫁的年岁,自幼起,你便在母妃身边成长,也与本王朝夕相伴,若是说起来,你还能算的上是本王幼时的玩伴,你是不同于那些丫鬟的,本王又怎么能真的将你如同奴婢一般对待,晨露,过些日子,本王就给你觅处好人家,放你出府,从此天高地远,逍遥的人生,就随你去吧。”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温柔的简直的让晨露恐惧,她眼框一酸,弱弱的唤了句:“爷。。。”
“别哭。”项谷庭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无奈的笑道:“为了你好啊,怎么这么不听话,难道非要跟本王一样死守着这片地方,才算。。。好吗?”
项谷庭心中微微一沉,当初母妃逝世前,他连夜赶至宫中,却只看见了项谷临几乎快要急到疯狂的愁容。
云贵妃不肯见自己的长子,留了这一口气,惟独在等着项谷庭,项谷庭记得那天天很黑,黑的几乎要吞灭了他的理智。
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这么轻易的离开自己,他走进宫殿时,四周点满了长明灯,灯火通明的殿堂之中,却弥漫着一股彻骨的寒凉。
云贵妃的病不是一回半时了,拖了些许日子,御医束手无策,她是渐渐的病死的,那副美丽的躯体在不知道什么病的折磨之下渐渐消瘦着。
消瘦到最后她几乎形象可怖,更让项谷庭心酸的是,母妃在离世前半个月里,几乎是滴米未进,但是她却是意识清醒的,清醒而虚弱。
这样的看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人,是最可怜的,可是也是最无能为力的,她原本美丽的身子里渐渐的散发出一股不属于世间的气息。
常人都闻得出,那种味道叫腐败,这个人已经没有救了,回天乏术,项谷庭颤抖着,软着脚走进了母亲的床畔前。
发丝凌乱的母亲紧闭着的眼蓦地张开了,她说:“答应母妃,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誓不,弃楚而去!”
项谷庭扑跪在地,凄凄的喊了声:“母妃!”
“答应我。。。答应我!”她拼尽全身力气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很硬,很冷,如同一截在冬天里被冻过的枯树枝一样的干涩。
项谷庭死死的咬着唇,慌乱的点着头,我答应你,母妃,我起誓,今生今世孩儿必当永守楚朝天下,寸步不离,与朝,与楚中,共进存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