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站在廊下怔怔看雪。
边关雪比京城早, 八九月便开始落起霰。这三年来,每初雪夜,他都是一个人在营帐饮酒。
他第一次见到阮月微便是某一年初雪。
他那时年幼, 依稀记得自己在棠梨殿院子里,瓦片和枯枝上已覆了层薄薄雪, 泥还是黑。
棠梨殿是太后宫一座小偏殿, 平日没人住, 偶尔作客院, 他喜欢院银杏树和石墩子, 总是在这里玩。
那日他似乎是一个人,这也是常事。太后不在意他, 皇后又少过问, 宫人内侍都知道这三皇子不受宠。他们不喜他孤僻安静, 又知他沉默寡言不会告状,要高嬷嬷和高迈不在跟前, 总是想方设法躲懒, 锁了院门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自己扎堆聊天做绣活。
阮月微便是那时候出现。
他不知道她是么时候进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到锁着院子里,他记得自己蹲在庭银杏树下埋一死雀子,忽见“砰”一声响,转过头,就看见身后站了个着绯衣小姑娘。
她衣裳红, 在一片灰败枯槁冬景,像一团灼灼燃烧火,她脸蛋也红,像熟透林檎果, 她眼睛亮,比那身火一样绯衣还亮,比寒夜里孤星还亮。
他从没见过这么鲜亮生动人,前他日子重复、单调、沉闷,像一团灰蒙蒙雾霭,而她就像一道光穿透了灰雾。
但他那时还小,难形容自己感受,是僵立着,一瞬不瞬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不等想出该说么,她先开了:“你是谁?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
她豁着颗门牙,说话有点漏风。
他皱了皱眉:“我不是一个人。”
他指指她:“还有你。”
她愣了愣,点点头:“你对。那你是谁家孩子?”
“我是三殿下。”宫人和内侍们都这么叫他。
女孩点点头:“皇后是你么人?”
他抿了抿唇:“是我阿娘。”
女孩道:“我刚从徽音殿来,还看见你阿兄阿姊了,你怎么不同他们在一处?”
他抿了抿唇,忿忿道:“我讨厌他们。”
她诧异抬抬眉毛:“怎么会?太子殿下好啊。”
她连眉毛都是漂亮又生动,衬着雪白肌肤,格外鲜。
这么好看人也喜欢他长兄。
他们都喜欢他长兄,他阿耶阿娘,兄弟姊妹,人人都喜欢他,他长兄就像月亮一样,谁能不喜欢月亮呢?甚至他自己,他虽不愿承认,可总是悄悄盼着兄长们来给祖母请安日子。
他小小胸膛里翻腾起一股他说不出来失望。
他拧起眉毛:“我最讨厌他。”
说罢转过身,重又蹲下,捡起未开刃小弯刀继续挖土。
那女孩却在他身旁蹲下,托着腮,好奇穿着乌漆小鹿皮靴脚拨了拨他死雀子,又看看他挖出小坑:“你在做么?”
他嫌她聒噪,又不想搭理她,故意把土往她漂亮小靴子上挑。
女孩仿佛看不出来他是故意,是不为意拍拍靴子,把泥掸去,继续同他搭讪:“这雀儿哪里来?你打?”
他掀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你吃过烤雀儿么?”她又伸脚拨了拨那可怜鸟儿,“要炙得滋滋冒油,洒盐,不能洒别调料,可鲜美了,就是肉有点少……”
他打断她,伸出自己小脚把她脚挤开:“你不能吃它,它是我。”
女孩咽了咽水辩解道:“我没要吃它,就是告诉你烤雀儿好吃。”
“它是你养?”女孩扯开话题,“怎么养死了?”
“是捡,”他说,“死。”
“你挖坑做么?”
他斜乜她一眼:“这不是坑。”
“就是个坑嘛,”她好奇道,“不是坑是么?”
“是宫,”他最讨厌问东问西人,“你烦,你走吧。”
她却不走,从怀里摸出个纸包,打开,是包蜜渍梅子。
“吃不吃?”她问他。
他摇摇头,正要张嘴赶她走,一颗梅子已堵在了他嘴里。
丝丝酸甜在舌尖化开。
“啊呀!”她惊呼一声,“忘了,我这手刚才摸过脚,还沾着泥巴呢!”
他了小脸顿时一绿,想吐出来,又怕她着恼。
“骗你呢,”女孩笑着摸他头,“摸鞋是右手,抓梅子是左手,你真好玩。”
可是摸头是右手,他连忙躲开。
她把纸包塞进他手里,接过他手里未开刃小刀,在手指间灵巧旋了个花,他看呆了。
“厉害吧?”她笑道,“我来,你挖得太慢了。”
她果挖得比他快多了,他嘴上不说,心里佩服得紧。
“宫”挖好了,是个规整长方形,他掏出帕子把雀儿包起来,小心翼翼捧着,放进去。
她小鹿靴把土踢进去,两人手捧土,堆了个小丘做坟茔,又在前面对称摆了两排石头石像生。
没等她把手里石头摆完,院门开了,一个脸生宫人跑进来:“小娘子,苏夫人四处找你呢……”
女孩对他道:“我要走啦。”
他猛揪住她衣角:“不许走。”
她抱歉摸摸他头顶:“我要回家啦,下回进宫再找你玩。”
他抿了抿唇,不依不饶揪着她:“那你么时候再进宫?”
她想了想,从嘴里吐出个梅核,埋进他们堆坟丘里,拍拍土:“等梅树长出来,我就回来了。”
她一边哄他,一边轻轻把他沾满泥巴小手指一根根挪开。
接着她就跟着那宫人走了,和来时一样突,门扇关上,铅云四合,空又飘起了雪。
他揉了揉眼睛,快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直到高嬷嬷来寻他,他才恍想起自己忘了问那女孩姓甚名谁。
他记得一个“苏夫人”,便问高嬷嬷:“谁是苏夫人?”
高嬷嬷道:“怎么忽问这个?苏夫人是你阮家三表姊母亲。”
他便悄悄将阮家三表姊记在了心里。
每隔三五日,他总会跑去棠梨殿,往他们一起堆坟头上浇水,盼着那梅核早日生根发芽。
蜜渍梅核自不会发芽,可是第二年冬天,阮家表姊却真回来了。他看着内侍宫人们忙着将她带来箱笼搬进棠梨殿。
而她笑吟吟站在他面前。
她身量高了些,不再聒噪,不再着红衣,笑容也矜持了,她执着他手,柔声细气道:“小殿下是一个人么?我也是一个人,往后我们作伴,再不会冷清了。”
那是大雪纷飞隆冬,去岁种下梅核却在他心底悄抽出了嫩芽。
……
桓煊捏了捏眉心,回头看了眼低垂竹帘,缓缓走出栖霞馆,叫来高迈吩咐道:“将这院落收拾一下。”
顿了顿,补上一句:“我偶尔会来住。”
高迈知道齐王殿下谓“收拾”,是将一应器物换一遍意思,且是按照他日常起居规格来换。
“老奴这就带人去府库里挑选。”高迈道。
桓煊点点头,随即道:“从小库房里选。”
高迈一愣,齐王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王府有两个库房,小库房设在齐王居正院,等闲人不得入内。
那库里东西精巧珍异自不必说,最要紧是,几乎每一件都是海棠花纹样。大到床榻几案屏风,小到绫罗绸缎、香炉花瓶、钗钿首饰,皆饰有海棠。
阮家三娘子小字阿棠,因最爱海棠花,衣饰具多有海棠纹样,桓煊因了她缘故,每回看到海棠纹样好东西,总是一掷千金买下来收进库里,虽不言,但他身边亲近人都知道,那些都是为阮娘子预备,等闲人都没资格进小库。
不过阮娘子进了东宫,这些满载着心意物件,便没了武之。
如今拿来给鹿娘子使,倒是叫人有几分意外。
高迈转念一想便白了,那鹿娘子是阮月微替身,给她,也算弥补殿下心里缺憾。
桓煊又扫了一眼萧条庭院:“从南山移些花树来。”
南山别庄位于郭城外,也是桓煊庄园,整片山坡上都种着海棠,有上万棵,其不乏从江南和蜀移来名品。
高迈应是。
桓煊走出院子,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栖霞馆”三个字,沉吟道:“改成棠梨院吧。”
其实院内院外都没有栽种梨花,高迈知道,之改成这个名字,因阮娘子在太后宫时居小偏殿,便唤作棠梨殿。
高迈佯装不觉,躬身问道:“殿下,修葺棠梨园期间,鹿娘子该安置在何处?”
桓煊乜他一眼,冷声道:“这等小事你不会安排?还需问我?”
高迈便知这是无意让鹿娘子暂住清涵院了,立即道:“殿下恕罪,老奴糊涂了,这就替鹿娘子将梧桐小筑收拾起来,那院子离棠梨院近,来去也方便。”
离棠梨院近,也就是离清涵院近,方便齐王殿下召人来侍寝。
高迈考虑事情一向细致周到,桓煊颔首道:“我要在山池院住一段时日,你安排人将我素日东西搬来,宋峻他们有么事要禀,一律先递书过来。”
宋峻是齐王幕僚之首。
高迈闻言不禁诧异,他了解自家主人,绝不是个色令智昏人,他不回王府八成是为了躲清静。
高迈虽是内官,但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不能不眼观六路耳八方,对朝风向也得清楚。
近来朝为了兵权事分成了几派,一派主张四镇叛乱已平,桓煊亲王身份掌神翼军不合制度,交出虎符,另一派右相与户部侍郎为首,认为朝廷养着重兵耗费大量税粮,应裁撤军队,又有一派主张神翼军非但不能裁撤,还该再征发数万健儿,由齐王统领,趁着河朔内乱把三镇吞下来。
其最暧昧是天子态度——太子大婚后不久,皇帝便将朝政交给太子,自己回了温泉宫。
但军国大事、五品上官员委任,仍旧决于皇帝。
高迈在桓煊身边伺候,知道皇帝与太子之间也并非表面上那般父慈子孝。
皇帝、太子、朝臣和官们各怀心思,这时候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一着不慎,就会落得个满盘皆落索。
他称病避居山池院,连自己幕僚都不见,便是不愿给人任何把柄。
高迈不禁在心感叹,三年前那个喜怒形于色盛气少年终于沉淀下来,有了超越常人城府。
桓煊吩咐完便回了自己清涵院。
高迈办事利索,下便吩咐仆役将梧桐小筑收拾出来,让鹿随随一院子人搬了过去。
接着他又去了趟王府,在日暮前,把齐王殿下素日穿衣裳、爱看书卷、摹写字帖、习琴剑、文房、棋枰,都搬到了山池院。
随随本为桓煊要回王府,却见仆役们鱼贯往清涵院搬东西,方才知道他竟是要长住。
她略一思索便知端,看来朝情况比她探到还要剑拔弩张。
桓煊身处风暴心,倒也沉得住气——换个性子急躁些,恐怕要日夜不休与幕僚商议对策了,他却将自己关在山池院避嫌,连自己王府幕僚都不见,做出这样姿态来,自是给皇帝看,也让太子挑不出错来。
随随不禁对这位年纪轻轻亲王有些刮目相看,看来他不止会将兵,城府也比她料想深。
桓煊宿在山池院,几乎每晚都召随随去侍寝,不过白日里却多是独处,在书斋读书习字,抚琴打谱。
他偶尔兴起,将她叫到书斋教她弈棋,可教不了几着,他便要想起暴雨那日事,免不得温故知新一回,最后棋学得七零八落,别事上倒是熟能生巧。
桓煊终于发觉自己不是先生料,便扔了本简单棋谱给她,让她回去背。
不成想这猎户女记性不错,不出三五日便将一本棋谱都记了下来,渐渐也能与他走上几步棋了。
约莫过了半个月,栖霞馆终于修葺一新,正式名为棠梨院。
春条望着那匾额上三个字,问替他们搬箱笼小内侍道:“咱们这院子里既没有海棠又没有梨花,为么改名叫棠梨院?”
小内侍是知道底细,心虚觑了一眼随随脸色,笑着道:“海棠是有,高总管特派人去殿下南山别馆移了好几株稀罕名品来,阶下那棵西府海棠还是前朝禁苑里移出来,到了春日满树花,像粉雪一样,可好看了!至于梨花……那是取名时凑个顺,没么旁意思。”
见春条仍旧皱着眉将信将疑,那小内侍忙岔开话题,对随随道:“鹿娘子你瞧,这匾额上字可是齐王殿下亲笔题呢!”
随随抬头望了一眼,桓煊字写得着实不错,遒劲不失飘逸秀雅,那“棠”字写得尤其好,想必不知练过几千几万遍。
她由衷道:“殿下字写得真好。”
走进院一看,栏杆墙面都重新刷过一遍,朱阑粉壁焕一新,庭杂草都除去了,那株老梅树也被连根挖去,栽上了那小内侍说西府海棠。
随随觉着可惜,到底没等到花开,再也不能知道那株梅花颜色了。
主仆俩走进屋子,春条顿时发出“啊呀”一声惊呼。
室内变化可谓天翻覆,不但几案屏风帷幔都换了个遍,那些器物之精巧华美,春条别说没见过,连做梦都梦不出来。
随随自比一个刺史府小婢女见多识广,但也不禁暗暗惊愕,她看得出来,这些器物大多是内造之物,甚至不乏珍贵古董,金玉器皿自不必说,单是床前那一架世丹青大家绘海棠梨花屏风,便是万金难求珍品。
床前新铺宣州丝毯上金丝绣着海棠纹,巧夺天工,叫人不忍心踩踏上去。
不止陈设,房梁柱也新涂了漆,屋顶平闇每格间都金漆辉了海棠团花。
唯一幸存下来是那张平平无奇床榻——这床榻又窄小,还不甚结实,也不知养尊处优齐王殿下看上它么。
除之外,这陈设便是挪到蓬莱宫去给后妃住也够了。
别倒还罢了,最有心是在寝堂后修了间浴堂,与清涵院那间构造相仿,也石管直接引热水,是浴池小一些。
春条觉琳琅满目,一双眼睛都不够了,摸摸香炉,扯扯锦帷,神情像在做梦,半晌方才对着随随道:“娘子,殿下待你真好。”
顿了顿又道:“殿下喜欢海棠花么?怎么屏风上画是海棠,帷幔、衣上绣是海棠花,连这香炉也镂着海棠纹……”
随随没说话,是淡淡笑了笑。
春条傻乐了半天,终于想起收拾东西,将两人箱笼衣物归置好,也到了亭午时分,便去厨房传膳去了。
这一去却耽搁了好一会儿,提着食盒回到棠梨院时,春条脸上欣悦之色已荡无存,眉宇间满是不忿,看着随随欲言又止。
随随道:“怎么了?”
春条抿了抿唇,揭开食盒:“没么,娘子午膳吧,天气冷,饭菜都该凉了。”
食盒是金银平脱海棠纹,碗是鎏金海棠花瓣纹,碟子是海棠套碟——五个小碟组成一朵海棠花。
随随从春条手接过玉箸——连玉箸尾端都嵌着小小金海棠。
一见那些海棠花,春条嘴撅得高了。
随随夹起一块海棠花糕:“谁惹春条姊姊不高兴了?”
春条向来不是个心里能藏事:“奴婢方才去厨下,碰巧到几句闲话,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说出来又怕惹得娘子难过。”
随随笑道:“春条姊姊还是说出来吧,说出来我不一定难过,不说姊姊肯定要憋坏。”
春条咬了咬牙道:“娘子可知这院子里为何到处是海棠纹样东西?”
随随道:“为何?”
春条压低声音道:“原来太子妃喜欢海棠花,这是长安都知道事,太子为了她在东宫建了个海棠园,栽了千本海棠。而且……”
她顿了顿:“说太子妃小时候养在太后宫里,住方就叫棠梨殿。”
随随不为笑笑:“就这样?”
春条抬起眉毛:“娘子不觉着委屈膈应么?”
随随咬了海棠糕,慢条斯理咽下,环顾四周道:“这屋子不漂亮么?”
顿了顿又道:“这些东西不好么?”
这些东西太好了,甚至好得过头,好到鹿随随身份,本来连摸一下、看一眼都不配,别说是了。
春条不甘心点点头:“东西是好,可是……”
方才她还见一句话,没敢告诉鹿随随,王府下人们说齐王殿下这么待鹿娘子,是因为她生得和太子妃有几分相似。
春条设身处一想,若是换了她,身边是心上人为另一个女子精心准备物事,她怕是没法像鹿随随那么豁达。
她宁愿不要这些好东西。
随随无谓道:“我们能搬去别处吗?”
春条不就里摇摇头。
“既没得选,多想有么处?”随随笑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人有七情六欲,又哪是道理可左右。
可鹿随随真似丝毫不介怀。
春条疑心随随是装得若无其事,但悄悄观察了好一会儿,她神色却一如往常,胃也丝毫没受影响,吃完一碟海棠糕还有些意犹未尽。
随随吃饱喝足,搁下玉箸,和春条一起收了碗碟,便道:“上回打酒快见底了,今天左右无事,我们去东市逛逛,再打两壶酒回来吧。”
春条嘴上不说,其实最喜欢逛市坊,即道:“正好,奴婢替娘子打络子青色丝线没了,再去买一些。”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随随回卧房里衣,春条则去知会高嬷嬷,顺便找仆役安排车马。
随随换好出门穿短衣,拿起帷帽,正要出门,忽有一个小内侍跑来传话:“鹿娘子,殿下请你去趟清涵院。”
随随微微一怔,这时机实在凑巧,简直像是桓煊盯着她一举一动,得知她出门便拦下来。
她随即一哂,自己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应是凑巧而已。
于是她放下帷帽,跟着那小内侍去了清涵馆。
桓煊正在书斋里打棋谱,见动静,将指间一枚白玉棋子扔回棋笥里,掀起眼皮看了看她:“搬回去了?”
他态度随意,随随却不能逾矩,行了福礼:“回禀殿下,民女搬回去了。”
她神色如常,颇有点宠辱不惊意思。
桓煊扫了眼她身上褐色胡服:“要出门?”
随随点点头:“民女打算去东市,买点东西。”
桓煊挑了挑眉:“这种事吩咐婢女去便是。”
顿了顿道:“上回你不是说想习弓马么?本王今日得闲,带你回府挑。”
随随没想到桓煊会主动提起这事,可他近来都闲,为何偏偏今日忽起了兴致?
难道真是巧合?
桓煊见她愣怔着不吭声,不满道:“不想去?”
随随回过神来:“想去。请殿下稍待,民女回趟院子。”
桓煊不耐烦挥挥手:“快去快回,晚了本王可不等你。”
随随不禁莞尔:“民女知道了。”
回到院,随随吩咐春条去沽酒,又道:“你再去趟常家脂粉铺,找一个十六七岁,左眉有道疤店伙,告诉他一个姓鹿客人来取上回订面脂。”
春条道:“娘子安心跟殿下回王府,这些小事便交给奴婢吧。”
这可是齐王殿下第一次带鹿随随回王府,春条也替自家娘子高兴,即便是个替代品,受宠也比被冷落强。
……
到得东市,春条先去常家脂粉铺。
她一进店堂就看到了那眉上有道疤年轻店伙。
不等她说来意,店伙已认出她来,笑着道:“小认得娘子,可是来替鹿娘子取东西?娘子稍待片刻,小这就去库房取。”
说着便转身跑上楼去。
春条心道难怪这脂粉铺生意如红火,一个店伙都不简单,连他们这样寒酸客人也记得。
片刻后,小店伙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个桐木匣子。
“娘子看看,东西可有错。”店伙道。
春条接过来一看,里头装着两个黑瓷盒子,一大一小,蜡封着,盒盖上贴着纸签,写着品名。
她对了对,笑道:“没错,多谢,多少钱?”
店伙道:“上回鹿娘子已会过帐了。”
他一边说一边青布把匣子包起来,打了个结,交给春条:“鹿娘子若是好,下回别忘了再光顾。”
春条不疑有他,将包袱挂在肘弯里:“一定一定。”
出得脂粉铺,她便按着记忆寻找那家康国人开酒肆。
沽了两壶酒出来,她不免想起上回奇遇,朝街对面那家卖酪浆棚子张望了一眼。
棚子里稀稀落落坐了几个客人,自不见那翩翩公子。
春条莫名有些失望,往十字街走去。
却不知斜对面酒楼上,两道视线从支起雕花轩窗里穿出来,正钉在她身上。
陈设雅致厢房里有两人,一个身着锦衣,头戴玉冠,另一人劲装结束,看模样是富贵人家长随。
那锦衣公子面如冠玉,气度不俗,正是豫章王桓珪。
“公子,咱们日日在这里守着也不是办法,”他亲随阿翰小声道,“万一那娘子真是外乡人,已不在长安了……岂非再也等不到了?”
桓珪笑着撂下酒杯,向窗外一指:“你看那是谁?”
阿翰朝外一望,不由一喜:“那不是日跟在那女郎身边青衣么……”
不等他说完,桓珪已站起身,一撩袍摆,大步向楼下走去。
长随忙跟上去。
两人下了楼,上了一辆不起眼青帷小马车。
桓珪对舆人道:“远远跟着前面那青衣小婢,别叫她察觉,也别把人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