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属于我的故事,我的父亲用一个美丽的谎言在那段最黑暗的岁月中保护了我,至今我回想童年时的经历,记忆在脑海里的全是欢乐与幸福。
而我对于兰洛特的印象却只剩下那些日子里意外的食物,水果、小蛋糕、饼干还有糖果,有时他甚至能塞给我一个熏肉三明治,每次我见到他都意味着美味点心的到来。
然而我能深深记得那些食物的样子和它们的香味,我能记住每天都盼望着兰洛特到来的急切心情,可我却记不起兰洛特的样子,他的五官仿佛在岁月中蒸腾中变得朦胧隐约。
直到不久前我终于得到了一张兰洛特在参加战争前,刚从学校毕业时的照片副本。他确实是个英俊的人,但我始终觉得我印象中的兰洛特和照片里的不同。
如果没有兰洛特,我们一家绝无可能从集中营中平安脱险,也没有可能再次团聚在一起,度过余下的幸福时光——我的叔公在战争结束后又活过了十个年头,最后在亲人的守护陪伴下,安然平静地离去,他的人生几乎没有遗憾。
而我的父亲在战后重新开起了他的书店,他还试图给兰洛特写一本书,但每次他坐在打字机前总是双眼放空地开始回忆,然后他的脸上会浮现一种有意思的微笑,那是一种让人看了就会心生暖意的笑容,你一看就知道这人正陷入过去的某种最美好回忆里。
我的父亲往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却一个字都没有写。
于是这本书的计划就一再搁浅,他总嚷嚷着终有一天会为兰洛特写出一本好书来,叫别人知道兰洛特的所作所为,他的勇气,他的正直,他的有趣,和他的牺牲。
我的父亲在活着的余生中除了陪伴家人外,就是致力于恢复兰洛特的荣誉。在官方记载中,兰洛特·莱茵西斯是个被美军杀死的德国纳粹,是个罪有应得的种族战争分子。
没有人知道那一晚是兰洛特截杀了集中营的守卫,将一卡车一卡车的犹太人从最后的疯狂屠杀中救了出来。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做到这一点的,在我父亲的叙述里,他似乎就像一个独自面对毁灭命运的古代英雄,他带着伤势和武器走入最后的夜色中,然后再也没能回来,我的父亲在天亮后把我交给母亲,自己则独自一人在德军的尸体堆中寻找。
他找到了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却来不及把他埋葬,因为美国人对尸体有统一的掩埋点。
从此我的父亲就一直在叙说兰洛特的故事,他试图向所有人证明兰洛特是个英雄而不是个屠夫,可惜他没能劝说官方,即便他花了很久找到了曾经的那些狱友共同联名写信给当地政府和德国官方,这些信件最后都石沉大海,没有人愿意为一个纳粹正名。
唯一和兰洛特单方面联系的,可以证明他清白的米维斯,他在盟军到来前就死在了纳粹的枪下。
是的,反抗者联盟中出现了叛徒,疯狂的纳粹最后拉他们垫背,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他们收到了兰洛特的消息却没有赶来支援的原因,因为他们自己也差点被全部杀死。
战后,兰洛特的母亲被归入苏联人的管理,一道柏林墙阻止了我父亲寻找她的旅程,他花费了所有的心力想要去东德找到莱茵西斯女士,然而直到他去世都没能做到这点。
最后兰洛特的母亲死在德国重新统一之前,至死也没有收到兰洛特的遗言。
我的父亲前些年去世了,他走得很安乐,他一生只有两个遗憾没有能够做到:一个是没法见到兰洛特的母亲,亲口转告她兰洛特临走前的口信;第二个就是为兰洛特正名,他应该被归为英勇牺牲的反法西斯烈士,而不是被盟军击杀的法西斯分子。
而我继承了父亲的遗志。
当我终于跨越倒塌的柏林墙后,我发现兰洛特的母亲已经去世,但我联系到了她的姐妹,并且把兰洛特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兰洛特剩下的家人们表示会为家族英雄证明清白。虽然当年老一些的狱友们去世了,但总还有人活着,而且我父亲也留下了证言。我得让这件事在我有生之年能尘埃落定,还给兰洛特他应有荣誉。
历史已经过去,真相被时光逐渐湮没,正如没人道兰洛特当年为什么下定决心要和纳粹德国决裂,为什么他有胆量一个人敢站出来反抗,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或许这一切都终将成为秘密,而我总要留下最后一丝来纪念他的牺牲。
感谢我的编辑bjd的帮助,感谢我父亲当年狱友们的支持和回忆,也感谢奥斯卡·辛德勒先生当年给我父亲的回信和支持。
谨以此书献给兰洛特莱茵西斯、意大利反抗者联盟的义士、我伟大的父亲、还有千千万万和我们遭受共同苦难的同胞们
——你们当年的小乔舒亚。”
写完最后一段的男人站起身来,舒展略微僵硬的身体,花园里的孩子们在奔跑着打闹嬉戏,穿着粉黄色长裙的妻子一脸温柔地看着一双子女,不时地喊着让他们小心一些。阳光透过毫无阴霾的天空照射在花园中的玫瑰花瓣上,丝绸花瓣上的露水晶莹剔透。
男人不由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匆匆将一张穿西装的年轻毕业生的老旧黑白照片夹在厚厚一叠的资料夹里,拿起椅子上的外衣就走出了书房,和他的妻子亲吻了一下,追着欢笑的孩子们喊道:“蜜莉,兰洛特,我来了,过来过来……”
可是孩子们相互看了一眼,怪叫一声,跑得更快了,然后和他们的父亲玩起老鹰抓小鸡。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那堆厚厚的资料夹上,还有那没夹好的半张黑白毕业照上——照片上英俊高大的日耳曼青年笑容如昔,带着无限的对于未来的野心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