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栋看向严力,神色顿时收敛下去,双眼沉静睁着,他便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老严。”吴国栋轻声唤道。
严力冷峻的脸庞挣扎着扭曲起来,严力复杂看着面前的这个人,面前的这张脸,这张他最熟悉最亲近的面目,此时竟然让他不愿再看下去,他再想多看几眼,可是他多看每一眼,心就多被割伤几分。
“你还是称呼我严力吧……”
严力不想不愿躲避,他坚定的看向面前的这个人。
他面前的这个人点着头,咯咯怪笑起来,“你们呀,真是有趣,真是有趣的一群人,你说是吧,杨铭。”
我一下冷住脸,憎恶的盯着他,“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因为,你不配。”
他哦了声,继续点着头,神态自若,他仰起头微笑的看着我们说:“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或是他们做了什么,让你们对我产生了误解,才使得你们如此这般对待我。”
他的声音更加洪亮起来,“你们看清楚了,我是吴国栋啊。”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心中的怒气一下蹿腾上来,身体抖动起来,我将手指扣在扳机上,“你这副样子真让人作呕,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你给我说说,究竟是什么让你对我产生怀疑?”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不该叫出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不该从你的口中叫出,因为他说过,他从始至终决不会对我叫出这个名字!”
他闻言怔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理由?人总会变的……”
“还不止,他时常向我嚷嚷,我还欠他一顿饭……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忽然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坦然说:“那你便开枪吧,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的盯着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绷紧的钢丝又跳动起来,一颤一颤,渐渐泛出了汗珠,我竟然没能扣下扳机。
“够了。”严力走到我面前,按住我紧绷的手臂轻声说道,转过头笑着对他说道:“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十分久远,大约也有三十年了,知晓这个故事的人极少,好多都已经死去了,我们从一个退休多年的高中教师听到这个完整的故事。”
他忽然凝住眼眸,平静不起波澜的双眼中是一片死寂。
“这个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中部一个偏远落后的叫吉家村的小山村里,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吉兆丰……”
吉兆丰在冬天出生,那一天从傍晚开始就扬起了大雪,夜幕降临时就将这个安静的小山村掩盖成白茫茫的一片,他就是在这天晚上出生的,在老屋旁边新铺好干草的牛棚里。
第二天,他的父亲起了个大早,常年因为肺痨的苍白的脸上满是红晕,背着一截干瘪的瘦窄的腊肉沿着山脊下小路小跑到山洼下的老族长也是来村长的家里,报完喜之后便急切想从德高望重的族长口中求一个好名字。
老族长戴上老花眼睛,从檀木箱子里庄重的翻出蛀的发黄族谱,“博彦兆俊,你的娃该是兆字辈的,这场雪下的好啊,瑞雪兆丰年,就叫兆丰吧。”
吉兆丰从小便显露出与其他的孩子的与众不同,山里人喜山,孩子也是,稍微关照不好,便溜进山中不见了踪影,吉兆丰倒是从来没让父母担忧过,他只会爬上屋后最高的山顶上,父母只要农忙累了抬头望上几眼,一天便就过去了。
有一天,吉兆丰从山顶回来后突然说道:“爸,我想进学。”
老父亲咳嗽了一整夜,第二天小心取下房梁上最后一块腊肉,牵着吉兆丰朝山底的小学走去。
这个老父亲到死的时候仍旧为自己送出去的这两块腊肉而感到自豪,不仅为他的儿子求得了一个好名字,也求得了一个好的前程,吉兆丰是个天才。
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成绩出来的前一夜,县一中的校长带着老师趁着夜色赶到吉兆丰的家里,“学费全免,每个月五百的生活补助。”这是校长开出的条件,那是三十年前,吉俊辉看向还躺在床上咳嗽不止的老父亲,他接受了。
高中三年,是他享受到的最辉煌的时光,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一直持续高考前一个月,那天下午,校长郑重的将他叫到办公室。办公室里站着两个穿着正装的人,他们拿出一张相片认真对比了一番,一人赞叹说:“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另一人一拍巴掌说:“准了。”
那一年,他的老父亲躺在破床上就要油尽灯枯,那一天,他咬破嘴唇签下一封血书,那一天命运的轨迹将他和另外一个人重叠到了一起,只因为他和那个人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够了。”他低声咆哮起来。
严力的故事讲到这里就结束了,严力怜悯的看向他,盯住他的眼睛说:“这个故事我讲的对吗?吉兆丰!”
“我说够了!”他怒吼着,怒张着的双眼里一片晶莹,头颅开始颤抖起来,这股颤抖一直蔓延到全身,他别过头,冷冷看向严力,又能看向我,最后看向一旁倒在地上的吉俊辉的身体,他双眼又跳动着,他笑了起来。
“在赤壁之盾行动过后,老吴突然找上了我,他将那张画报摊开,问我瞧出什么没有。我当时并不在意,只是笑着说不就是画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猴子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摇着头笃定的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这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问我,这画中到底有几只猴子。”
严力继续说:“我一直相信老吴的直觉与判断,但是当时,我刚被提拔成为华东区总指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我对他神经质般的怀疑不以为然,甚至还有意无意的默认了温玉炎的排挤。后来,老吴像找了魔一样抛下手头上的工作,出了东海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将一份档案袋放在我面前,那是他查出的有关吉俊辉的身世,他当时的神情十分激动,全身都缩在一起,像是察觉了不得了的大秘密。他说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然而我没能在当时察觉出他所说的人,我忘了他不仅天生敏感,更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经他手的案子,除非有十足的证据,绝对不会妄下定论。然而,那一次的争执,竟然成了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严力每说一句都是心如刀割,他闭上双眼,再也无法说下去。
“吴国栋比你更有资格成为我的对手。”他忽然冷笑开口,“我本想将他留到最后,让他亲眼见证他的失败,我的成功。但是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你终于承认了。”
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开口,全都水落石出,我彻底的松了一口气,我终于可以不用遏制我的怒火,我的仇恨,我再次将枪提了起来。
自从重新踏入东海的那一刻起,我便有了一种被人操控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我仿佛是一颗棋子,无形的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这种完全失去自我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有。
他对于人心的操控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甚至可以笃定的相信,从小渔村开始,每一步都是精心策划好的。他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让我从心底开始厌恶那些人,这种情感基调一直贯穿始终,他与我相比,演技更是炉火纯青,尽管也露出了马脚,每次都能巧妙的化解过去。
因为我太信任这张脸了。
他刚开始想要利用黎婉的婚讯来引我回去,这一点我后来证实过了此事就是他一手促成的,然而我的释然与放手已经对于仇恨的执着,让他立即改口,他放出汪怀商的消息,总之他将我重新骗了回去。
接下来,他便操纵我实施他的计划,每一步都是他精心策划好的,就在我愈发怀疑,决心要远离他的时候,他又故意使黎婉涉险,不知不觉间,我完全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有谁能够想象,当年一手覆灭无面的人,对抗无面最强大的臂膀,摇身一变就成了无面的导师的假装的呢?所有的势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是生是死,是成失败,是真是假,一切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就是导师,这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有时候,我还真是佩服这个人的,他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他指着自己的脸感叹说道:“我以为我已经骗过了所有人,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他,可是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真相,我不得不这么做。”
他的确瞒过了许多人,因为那日端木庸的确死了,那日被施雯打死的就是端木庸,我们一直以为端木庸就是导师。然而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副画中。
真假美猴王本来就是两只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