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礁石上,海风沁冷,海浪拍在上面,碎成细小的水珠,溅在手上,细微冰凉。
只有远处的灯塔还亮着。
我握住水珠,冰凉的水珠让我感受到了些现实,离开东海已经三百九十六天,日复一日都在流浪,我埋下脑袋,摸着丛生的胡茬,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朦胧间忽然感觉到脸上接触到了几滴冰冷的海水,迷糊睁眼,冲头就是一大盆水倒在脸上,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我直挺挺站了起来,他们立即吓得向后退去,神情紧张,我站在礁石的最边缘,在礁石的另一头站着十来个人,他们都是渔村里的,手中拿着鱼叉当做武器,一个个伸直了脑袋警惕望着我。
带头的人是刘海峰,他手中还拿着半截瓢。
我扫了他一眼,他赶快将瓢扔到海里。
我摸着脑袋,长久没洗的头发干硬极了,刘海峰一咬牙,冲周围叫道:“他就是凶手,大家伙抓住他。”
刘海峰冲到我面前,伸手想要抓住我,我下意识反手按住他,力气很大,他一时挣脱不开,便睁大眼睛冲后面的吼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来帮忙。”
后面的人便涌上礁石,我不明白他们气势汹汹来做什么,在渔村这段日子里我虽然孤僻了些,但谁也没有招惹。此刻不宜与他们起冲突,便松了手,任凭他们将我绑住。
他们绑着我朝海滩走去,一路气势赫赫,如同押解奔赴刑场的犯人。
“你们这是干什么?”郑老大趿拉着鞋半披着衣服迎着海风走来,“绑着他做什么?还不快松开。”
郑老大为人一向公正厚道,大伙儿都愿听他的话,渔村无大事,无非是东家的猫偷了西家的鱼,北家的新媳妇冲南家的老丈夫暗送了几个秋波,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都爱找上郑老大,郑老大两手一摆,谁也不帮,谁也不偏袒,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没有哪家不服的。
不过这次不同了,刘海峰双手牢牢架在我胳膊了,郑老大说话了也没有丝毫要松手的迹象。
郑老大眉头一皱,心中便知晓此事恐怕不是什么小事,便换了个神色,小心凑上去道:“你们这是要将楚丘绑到哪里去?”
刘海峰头一偏,“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村里丢了好些牲口,一早就看见尸体都堆在赤咀滩上,他的船就停在那儿,我们报了警,现在就等着将这个罪魁祸首带回去。”
“那你也不能无凭无据就将他绑了啊。”
刘海峰冷笑几下,不再理会他,冲同伴大叫一声:“带走,快点!”
郑老大在后面叫了几声,急匆匆跟了上来,鞋子跑掉了一只,赶忙跑回去穿起,一弯腰衣服又掉了,他只好去捡衣服。被绑的人是我,他一下牵扯进来,狼狈极了。
刘海峰扭头看了一眼,十分得意,他与郑老大早就不愉快了。
我被他们绑到赤咀滩,警戒线将海滩从中间隔开,几个警察正在勘查着现场。
刘海峰小跑过去,脸上堆满了笑,和站在最外面的警察低声说的话,眼神不时向我这边瞟着。
过了一会儿,警察走到我身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就是孟楚丘?”
我眼神迷离,点着头。
他又好好将我打量了一番,指着周围道:“带走,带到派出所去。”
“慢着,慢着啊。许所长,可千万不能将他带到所里去啊。”
郑老大气喘吁吁跑上来,许所长眼神扫过他,道:“他现在是重要的嫌疑人,我怎么不能将他带回所里去?”
在这个小渔村里,他们一直相信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人一旦进了派出所,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这个观念到现在可能落伍了,但他们却还始终相信着,郑老大便是笃行的信徒之一,站在四处的渔民大多也是。
郑老大喘了口气道:“你们要抓他,总得让我们知道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吧。”
许所长之后身后被围起来的地方道:“这警是你们自己报的,说是村里丢了好多牲口,他是你们指认的嫌疑人,我现在就将他带回所里调查,这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这不可能,我了解他,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这就要问他了。”许所长冷冷道:“孟楚丘,昨晚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
我摇着头,
“你哑了吗?许所长问你的话呢。”刘海峰一巴掌拍在我脑袋上,骂骂咧咧。
“你住手。”郑老大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推开,又笑着对许所长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点小事劳烦你们跑一趟可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警可是你们报的,人民群众报了警,哪有我们不来的道理?”
郑老大笑容更甚,“您放心,我们自己一定可以很好的解决这个问题。”
郑老大安抚好了所长,又将围在四周的村民叫到一起,我仍旧被绑着。
“不用说了,依我看,这件事就是他做的。”刘海峰大手一摆,十分肯定说着,眼睛还不忘恶狠狠朝我瞪着。
郑老大道:“空口无凭,你说这话可得要证据。”
“哼,你要证据。这个孟楚丘是什么人大家伙谁不知道?从小就不是什么好种,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过,这种事不是他做的还有谁?”
“谁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你这就是听风就是雨,说话根本没有任何依据。楚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家里是穷了点,但我和他做了二三十年的邻居,我家里怎么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少?你们连我的话都不信了吗?”
刘海峰冷笑道:“我知道郑老大以前和他做过邻居,处处都在帮他。是,就算他小时候没干过什么坏事,但是现在不同了。”
刘海峰指着我,道:“自从一年前他从外地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惹事生非。他回来没多久,村里就丢了好多狗,半夜的时候柱子就看见他提着三爷爷家的狗不放,见被人看见才松手赶紧逃开,那次过后,村里就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了。还有上次,一个大老板带着一大群人跑到我们村子里搞建设,说要在我们这里建旅游区,让大家伙都富起来,合同都要签了,后来没住几天就跑了,说是有人威胁他,我可是半夜见他从老板住的后面爬出来……”
郑老大笑着摇头,“所以我说你听风就是雨,说的话根本都是在放屁。村里少了狗是因为流窜过来一群偷狗贼,被楚丘看见了,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他们这才不敢再来,他提着的狗就是从偷狗贼手中救下来的。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狗屁老板,根本就是一骗子,你们还想和他签合同?要不是楚丘早先识破了他的诡计,你们个个现在都喝西北风去了。”
郑老大眼神扫过人群,“楚丘做了这些事从来没对人说过,今天我一定要为他吆喝吆喝。楚丘是个好人,他尽心尽力在为大家伙好,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
围观的人似乎有些动摇了,刘海峰眼神暗暗扫过他们,咬紧牙关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冷笑道:“只怕是郑老大这次真的要看错了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海峰冷冷看向我,“郑老大可是昨天没有看过新闻,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恐怕不是什么孟楚丘,在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堂哥从东海回来了一趟,席间聊天的时候他感叹人生真是太反复无常了,我便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一起去东海打工的孟楚丘竟然不小心掉到小池子里被淹死。我便笑他,说这人活的好好的,他不信,我便陪他来看,他见了这人脸一阵青一阵白,只说这是酒后的胡话。可直到昨天,我看了那个新闻才想起来,这个人恐怕不是孟楚丘了。”
此话一出,我眉头一皱,感觉他们看我的眼神突然之间变了,不,自从一早就变了。现在更加赤裸裸的显露出来。
郑老大脸色一暗,看向众人,“这件事,你们是不是早就通气了。”
有个人忍不住,对着郑老大说道:“老郑啊,这件事我们大家伙都商量好了,不管他是不是那什么鬼子人,他不害我们,我们也不害他,只要他能离开这个村子就好了。”
我霎时明白过来,这根本就是一场戏,目的竟然就是赶我走?
郑老大肩膀抖动起来,寒颤着嗓子道:“可他从来没有害过我们,现在是我们在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