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是曹炎的舞台，他在这里尽情舞动着。这时候他又变了一个模样，时常摸着喉咙，食指与拇指将喉咙上的皮扯起，偶尔还会发出哄哄的喉音。他一发现有什么一点就来回踱步，走几圈停下来，眼神悄悄从黎婉身上扫过，看她这时候有没有看见他。时机到了，他便停下脚步，用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大声说着。

“应该可以肯定这是一起自焚案件，死者是自杀。”在初步勘察过后，曹炎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定下这样的结论。

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了。

这个没有权限就不能进入的私人办公室里，却有公司的监控摄像，监控拍的一清二楚。

出事之前，他先是在办公室里来回徘徊了一阵子，感觉很焦躁。

随后他出去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随后将办公桌抵在门上，开始疯狂的朝着电脑泼汽油，嘴里还念叨着些什么？

“他在说什么？”曹炎问道。

“哦，这儿有音频。”旁边的人调出音频，只听见他说：“我辛苦了这么久，现在要把我一脚踢开想都别想。既然这样，谁都别想得到。”

他说着便点燃了汽油，升腾而起的火焰首先烧毁的是监控线路，最后的画面，是他站在火焰之中，将手中的汽油桶从头上淋漓倒下，死死盯住摄像头，脑袋略微向右偏了偏。

视频乍然而之，一切显得真实又诡异。

曹炎哈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站了起来，旁边站着的是公司负责人邓经理。邓经理高高瘦瘦，方正的脸上带着金丝眼镜，一副精明商人的扮相。你不问，他绝不先说半句。

“死者是叫……”曹炎看完录像似乎有些晃神。

“柯宇。”邓经理惜字如金地提醒道。

“柯宇在你们公司是什么情况？”

“他进这公司比我还要早一些，是公司比较重要的几个工程师之一。平常一直表现一直很正常，和同事相处都很好。谁知道现在会出这样的事。唉……”他长叹一声，为他的话画下一个终点。

“看他最后的表现，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曹炎又问。

“就是工作上的事，公司准备将他调走，他不愿，为了这事他早上还和人事部的主任吵了一架。”

一听到有这线索，曹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追问道：“那个主任现在在哪里？”

邓经理指引他过去，他边走边给我们也分配了任务，我们开始给死者的同事做笔录。

男人缄默不语，女人哭哭啼啼，似是不愿相信这种惨剧会发生在他们身边。真正发生了，又挺直了肩膀，熬过这一阵又是忙碌的生活。

询问他们死者身前有什么异常，他们便像写回忆录一般将对于柯宇那一部分的回忆全都倒出来，一遍又一遍，他们似乎把胃里的那不合适的那滩苦水吐出，这是写小说的良言金句，但是对于这件命案没有丝毫作用。

终于，似是老天要绕过我这快要磨出老茧的耳朵，一个胖胖的好心中年女同事不经意间抖露出一些秘密。她心肠很好，说的话也格外多，黎婉提醒她死者身前有没有什么异常，她总说要想想，开口时又在为死者惋惜。

我失去了耐心，忍不住再第三次出声提醒了她，好不含蓄地表达出心中的不满，语气也变得恶狠狠的，这种情绪一早就在我心中滋生蔓延。

她们同时抬头望了我一眼，一者像是吓到了，不过这种惊吓有助于打开了她的记忆。“有什么异常啊？这个我要好好想想。哦，对了。昨天我们一起去实验室的时候，他的身份验证出了问题，他就在我前面，指纹验证总是无法通过，在我们公司这是不应该的。惊动了好些人，幸好照妖镜过了，我们进了实验室。不一会儿，安保就来了，询问了情况，又另拿了一台指纹机，仍旧没有通过，但是他通过了照妖镜，就说可能是指纹验证出了岔子。不过公司规章严格，本来今天是要给他重录的。”

“照妖镜？”我忽然脱口而出叫了起来。

“是呀，照妖镜系统警官你不知道吗？这还是我们公司首先开发出来的哩。我记得年前你们机关不是也采购了一套，哦，我想起来了，我说你们怎么看着这么脸熟呢？我们给在局里还给你们采集过生理信息，他是高级工程师，主要就负责这一块，当时他也在……”

她仍旧滔滔不绝说着，我的心思却一下飞了起来，惊讶抬头，才发现我竟然一直没有发现周围的环境。在我面前，就有一块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面滚动播放着公司的宣传广告。

‘照妖镜’、‘人面识别’、‘快捷’、‘绝对安全’……这些词语反反复复填满的脑海，我怔怔站了起来，圆鼓鼓睁着眼，汗水不住流出。忽然，又像是触电一般，全身忽的抖擞起来，一股战栗从灵魂深发出来，联动着肉体，我双手死死按住桌沿，眼白大，眼黑小，嗓音也止不住颤抖着，“你说，他指纹失败了，但是通过了照妖镜？”

她吓住了，黎婉连忙握住她的手，给她一点勇气说：“是，是呀。”

战栗立马变成炸裂，我全身跟着一起爆炸开来，我疯狂冲向监控室，真的是发疯冲进去。

冲进监控室，里面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看守，他将帽子扣在头上，脚放在高高的台子上，我冲进来的声音很大，惹恼了他，抬起看了一眼，见是之前来过的警察，只是将脚放了下来，仍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你又来干什么？”看守张大了嘴巴说道。

“我要再看一次录像。”

“录像你们不都全拷贝过去了吗？再来我这儿干吗？”

见他不理会，我便亮出了证件，“我要看那段监控。”

“请你配合。”这一句是黎婉加上去的，她紧随其后跟了进来，这句话仿佛又不可抗拒的魔力一般。看守舌头在口腔卷了一下，发出不满的响声。

他还是调出了监控。

将所有的精神都放在这段监控录像上，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新的东西。

视频又放到最后，火焰夹杂着黑烟已经慢慢填满整个画面，他提起另外一个汽油桶浇在头上，随后如同一尊雕像一样站着，死死盯着摄像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忽然，他脑袋向右微微一偏，右手习惯性的向上抬了一下，画面随之黑暗。

慢着，他偏了下脑袋！“倒退一点，再往前一点，就是这儿，重发试试。”

看守嘴里又响起了一声，比之前更加响亮。

慢放镜头下看得更加清晰，他先是站着笔直，像是在等待什么，头歪下的刹那，手随之向上提。

我全身又开始战栗起来，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过于兴奋。

“有什么问题吗？”黎婉问道。

我激动地张大了嘴巴，话就要从喉咙里冒出，黎婉却用眼神捂着了我，这里还有人，我平复心情，“看看后面的。”

“什么后面的？”

“这之后的，这层楼上其他摄像头的。”

“没了。”他将监控向后拉，在这个摄像头坏后，这层楼的，特别是遍布办公室周围的监控，全都成了一片雪花。

“这是怎么回事，你一直在这儿应该知道吧。”我问道。

“应该是大火将这层楼的线路全都烧毁了。”他的语气出奇的弱了下来，十分认真的解释道。

我呼出一口气，全身战栗的症状弱了，我开始冷笑起来，盯着屏幕定格的画面冷笑。

“你究竟发现了什么？”来到无人处，黎婉又问道。

“有人在指挥他。”我努力平复着心情，仍旧止不住颤抖，我发现我真的无法分辨我现在究竟是兴奋还是紧张。

“指挥他？”

“没错，他在最后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是在等待摄像头坏掉。而且有人在外面通知他。你看他最后做的那个动作，他耳中肯定也有通讯耳麦，他这个动作是耳中有了声音之后的习惯性动作。”

“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也有了这个习惯，只要耳中的通讯器一响，我便会不自觉的偏头抬手按上去，这样听的更清楚一些。”

“那么说是有人在操纵他自焚？”黎婉又道。

“或许他根本没有自焚。”我后退了几步，大胆说道，又猛的扑上去，将窗帘掀开，明亮的太阳顿时显现出来，从天上，从对面的玻璃上，从地上的车窗上，从四面八方全都朝我射来。

“有人在办公室的摄像头毁坏后，也掐掉那一层楼监控，也正是他在遥控着柯宇？你说他没有自焚？那不可能，办公室里分明又尸体，而且办公室除了他自己外其他人根本进不去。这是个密室，你有这样的猜想，就必须打破这个密室。”

“你糊涂了，或者你根本就忘了一些东西。”我转过身来，太阳便从我身后射进来，万丈光束一齐涌进这个黑暗，狭窄的斗室中，“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密室，照妖镜照不出无面人，我们就是这套系统天然漏洞。那个柯宇，是个无面人。”

说完这句话，我说出的所有的音节都是跟着一起战栗着的，这股战栗到了极点，就像射向天空的子弹到了极点，越过这个点之后，整个身体忽然平静了下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的神经全仍旧高速飞驰着，吴国栋这次没有骗我，他果真没有骗我。

我终于再次看到了他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