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梅要塞关外。
红锦与查娜雅坐在马车中，梦瑶与一队身穿着劲装的宁远死士骑在马上在前方带路，大灰和小灰不紧不慢地跟着跑在草原上，一边玩耍一边赶路，也不会到处乱跑。
如此踏着夜色赶路一夜，红锦靠在马车的车壁上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到梦瑶敲了敲马车车壁，焦急地道，“公主，有人策着快马追上来了！”
红锦原本睡得就不沉，被梦瑶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什么？几个人追上来了，领头的是谁？”
“似乎……就大王子殿下一个人。”梦瑶迟疑着道。
原来是梅特塞……
红锦松了口气。
他会追上来，还追了整整一夜，想必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
这个时候去面对梅特塞……
有些尴尬，但是她只要狠下心来，一定可以做得到。
更让红锦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梅特塞能追上来，代表恐怕很快其他人也能追上来。
看来她们要抓紧了。
“不必减速，原速前进就好。”红锦说道。
红锦的车队马不停蹄地向着正北的方向走，梅特塞孤身一人策马疾驰，玩了命似的追。
如此才过了半个时辰，总算追上了。
“景红！你在里面对吗！你停车，我有话要跟你说！”梅特塞低沉的声音伴着阵阵的马蹄声从马车外传来。
“大王子有什么话，不如就这样说吧。”红锦隔着马车的车帘扬声道。
“你……为何不叫我的名字了？你我之间就这样生分了吗？你让车队停下来，我们好好说话好不好？”
红锦眼眸低垂，“我以为我身后还有数万哈伦大军在穷追不舍，现在恐怕还不是停下脚步来和大王子叙旧的时候。况且，您也应该知道，我骗了您！我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躲避仇家，为了拿到烈焰熔岩而接近您！”
“我知道……”梅特塞语气低落下去许久，直到红锦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但是我都可以不在乎！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你想怎么骗我都可以！”
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啊！
红锦忍不住一把掀开了车帘，露出自己一张浓妆艳抹过的脸颊，“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我不是你心中心心念念喜欢的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执着了好不好？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又可曾想过是否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她？”
“我……我从未把你当成是她的替身。”梅特塞急切地道，“虽然你们长得一样，但我心里一直都清楚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也能看出来，你先前的柔弱，与讨好的笑，都并不是发自真心……”
“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这么自私，这么虚伪，还欺骗了你利用了你！你现在追上来，为何不是气愤地想把我抓回去伏法，却还有话要跟我说？”红锦冷笑着道，原本一双灵动通透的眼眸因为周围暗红色的眼影，而多了几分沉重与冷情。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说了这些我都不在乎……就算整个哈伦的人都要与你为敌，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这一边！”梅特塞道。
红锦幽幽看着他，摇了摇头，“那你和叛国又有何区别？梅特塞，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草原上的王者，心怀的应该是你的国家，你的子民，还有整个草原上的一草一木。你该得到的是整个草原的敬仰，而不是唾骂。”
“那我也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如果你强行把我带回去，还为了保护我忤逆你的父王母后，我的后半生都会活在对你的愧疚和对自由的渴望之中。我……本来就是原衡的一朵浮萍，即便你强留我在草原之上，我也只会凋零枯萎。你明白吗？”
梅特塞说不出话，只是用萧瑟的眼神看着红锦，仿佛在目送着自己心爱的人离去一样。
这样心碎的眼神，红锦突然觉得分外熟悉。
就在不久前，在她诈死时濒临失去意识的时候，云澈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红锦心中一酸。
“梅特塞，我这一辈子都会把你当成我的朋友。这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以后还有偿还的机会，我一定会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来补偿你。不论是你来原衡，还是我来哈伦……只要那个时候你还不嫌弃我。但现在……就暂时到此为止吧。”
“再见了，要珍重啊。”
红锦说罢，便放下了车帘，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再听到梅特塞的声音，红锦也并没有再掀开车帘去确认，只是刚刚近在咫尺的马蹄声消失不见了。
广袤的草原上，耀眼的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将一人一马，静止不动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面上。
查娜雅静静地看着红锦安静地垂眸坐在原位，无声地叹了口气。
“查奶奶，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有一日遭报应？”红锦突然问。
“公主已是这世间至善之人，遭何人报应？”查娜雅道。
至善之人？
红锦自嘲一笑，“我有什么资格做至善之人呢？我也不过是为了一己利益去欺骗旁人，利用别人的自私小人罢了。”
梅特塞那样性情至烈也至纯之人，她如今都能利用了。
那些南疆兄弟，也是在她的授意之下才被杀死的。
这些逝去的生命是不是都应该算到她头上？
最为讽刺的事，今天在看到那些人死在自己面前时，她竟然发现自己的内心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短短两个月时间，她怎么竟然已经变了这么多，就连有人因自己而死在面前都可以淡然处之了。
“人总有一死。”查娜雅看着红锦，淡淡开口，“今日你不下令杀那些南疆人，来日他们与别国开战，还是会死在战场上。乱世之中，所有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各为其主罢了。今日你不利用大王子，或许我们所有人都会死。若连命都没了，如何做善人？所谓善人，也是先保全了自己，再力所能及地去顾及旁人罢了。”
红锦点了点头。
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了，她身后还有宁远与巫族，只怕以后自己要利用和欺骗的人会越来越多。
但只要是为了保全她所在乎的，不是滥杀无辜，她都必须要慢慢学会承受。
红锦轻轻靠在车壁上，再次昏昏沉沉地陷入沉睡。
梦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女孩，面前站着两个几个大人。
其中一个女子温婉大气，是个姿色绝艳的美人儿，眉眼和她自己有八九分相像。
她身旁的男子身材修长，面容英俊，尤其是高挺的鼻梁，和她也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的到底是谁？
红锦心中正惊疑着，就见自己娇小笨拙的身体正被什么人抱在怀里，她自己还在用稚气未脱的小奶音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父王！母后！锦儿不想离开你们！父王！母后！让锦儿陪着你们吧！”
女子脸上的神情哀伤，忍不住扑入身旁的男子怀中啜泣。
男子看着红锦的方向，眼眸中亦是噙满了泪水，“锦儿，随莲妈妈去吧……父王和母后，不能保护你了。锦儿，你一定不要再对旁人说起你的身份，就当你从未有过父王和母后吧！”
耳边还有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公主乖，和奴婢回去吧！若是再晚，恐要误了时辰被韩府其他人发现啊！”
红锦却依然在哭喊着，“锦儿不要……锦儿想要陪伴在父皇和母后身边，你们不要丢下锦儿一个人……”
女子再难忍如同刀割一般的心情，扑过来抱住了红锦。
红锦闻到她的发间似有桃花的香气，像一只温暖的玉手，将她悲伤不安的心情都轻轻抚平了。
“长长桃花坝，高高古牌坊。清凉凉的桃花水，环绕座座青瓦房……”
女子的声音温柔和婉，带着些微颤抖的哭意，在红锦耳边唱起了一首童谣。
听着听着，红锦发现自己竟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
一道女子的柔音，一道孩子的童意，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一起，就像是春日里花开繁茂的桃花枝，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微笑。
“……泽阳山是我的家哟，桃花十里香。”
红锦与眼前的女子对视，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的锦儿，母后只愿你能一生幸福安康……”
女子的声音缥缈远去，视线中的两人背影决绝，一点点消失在了红锦的视线之中。
“公主……公主？”梦瑶的声音从耳旁传来，“咱们已经到了关口的驿站了！下来歇歇吧！”
红锦睁开眼，眼中的世界却是一片泪水模糊，两行眼泪划过脸颊，从她小巧的下巴滴落下来，将她脸上精致的妆容都晕染开了。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查娜雅见到红锦醒来竟然突然落泪，皱眉担心地问道。
红锦摇了摇头，“我只是，方才仿佛做了个梦……”
不，那不是梦。
她轻轻抚了抚还在沉闷酸痛的胸口处。
那是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