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

握住手肘的手掌不自觉用上了力道, 白发的女人的眉头紧皱, 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台上。传至耳边的话语轻飘飘得没有重量，说出这话的青年与回过身的文森特无声对峙着，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星盗, 在气势上却并没有输了分毫。

她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叫蜘蛛的外乡人并不简单，或许这次……

“有趣。”场上的气氛凝滞了片刻之后, 文森特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子不急不缓地到距离莫奈只有数步之遥之处站定，继而开口道：“证据呢？”

“经由三分之二本组星盗的同意, 且必须在本组成员见证下进行, 挑战的要求是这样吧。”莫奈移开视线向一旁看去，他的目光落在瑟缩的灰港人身上：“既然如此，那就没错了。”

“哦？”文森特的尾音轻轻上扬, 他望着身前人盯着的方向, 不一会就发现了目标。颇为兴味地眯起了眼，文森特反问道：“这就是你的证据吗？”

西蒙的脸色瞬时变得苍白, 他深深地低着头, 避开四周投来的视线。他能看到原先在视线范围中挤挤攘攘的双脚逐渐不见了踪迹，星盗们上下打量着他，掺杂在其中恶意与惊愕的视线仿佛刮在了他的白骨上，令他想要立刻转身拔腿逃跑，然而现实却是他的腿脚重若千斤, 竟是连动一下都不能。

“开什么玩笑！”莫奈的耳中灌进了吵嚷声：“西蒙当时可是和我们在一起，蜘蛛，你该不会是随便编造了什么藉口吧！”

西蒙闻言无措地抬起了头, 他认得那人的声音，那个星盗昨日还和他坐在一桌上喝酒，正是阿诺德的残留党羽。那人的视线中带有警告，而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望着西蒙的是——第七组头目汉克。

——你打算说什么？

这样无声传递过来的讯息让西蒙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仓惶地打算移开视线，却在半途和台上的蜘蛛视线相撞，那人沉默地望着他，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但是……

西蒙深深低下了头。

“看起来，”一直注视着这一切的文森特见此笑了起来：“你的证人并没有为你作证的打算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蜘蛛？”

“谁说的？”莫奈回过头，却是看着前方的人如此说道，文森特唇角弧度不变，但他很快就听到了一声颤抖的声音：“蜘……蜘蛛说的是真的！我见证了一切，见证了……他和阿诺德之间的挑战。”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所有力气，豆大的汗珠从西蒙的额头上渗出，随着他话声落下的则是突然变大的窃窃私语声。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同伴”们正愤怒地盯着他，愕然的视线大概是来自灰港人，但他怯懦地低垂下眼，却是不敢与自己的同乡人对视。

“不会是真的吧？好像还没听说过会有这样的头目挑战啊？”

“可是规定上确实是这样没错。”

站于米娅身旁的诺亚愣愣地看着那与他距离遥远的灰港人，而就在下一刻，他瞥见身旁的女人冷哼了一声，便抬步向前走去。她足足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站在高台下才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上边的文森特，米娅环抱着双手面无表情地道：

“蜘蛛所做一切确实是出自我们的授意，第十组超过三分之二的成员赞成了这次首领挑战，阿诺德的死亡不过是因为他太过弱小。”

她说完便高举起自己的右手，这似乎是一个信号，渐渐地，场地内稀稀落落地有灰港人高扬起手臂。莫奈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最终与米娅对视，在露出笑之后转眸看向对面面无表情的文森特：

“这是第十组的私事，即便是身为第二组的头目，也不好对此插手吧，文森特。”

“……你是在向我挑衅吗？”文森特似笑非笑地如此说着，然而他还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就被上前一步的下属打断了话语。莫奈模糊听到那个第二组的星盗低声在文森特耳边提起“二首领”的名号，银灰色头发的青年一瞬间露出暴戾的神情，但他很快又变得平静，挥手让那星盗下去。

这一变化，让莫奈更是对这人提高了警惕，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人抬步向他走来，他们面对面相望——只要文森特再向前前进一步，莫奈都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

“你让我感到意外，蜘蛛。”文森特轻歪着脑袋，随即向莫奈伸出了手：“恭喜你，第十组的新头目。”

嘈杂的声响大概是围观星盗的抱怨或是第十组雀跃的欢呼，但莫奈无心去注意这一切。他握住了对方递过来的手，却看着文森特突然向前走了一步，那个性格阴晴不定的青年抱住了新任的十组头目，他的手像是松松地搭在莫奈肩头，却让下意识要向后退去的莫奈一时无法挣开。

十分友好的场景，但莫奈却清楚地听到对方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一帆风顺下去吗？”

莫奈的眸色沉了沉，他大力扯开对方放在他肩头的手，文森特无辜地笑着，顺势向后退去。没再在这个地方多留，文森特扫视了周围的星盗一眼，便干脆地转身离开，好戏已经落幕，星盗们在徘徊一会之后便骂骂咧咧地去了其他地方。米娅利落地攀上了高台，她拍了拍莫奈的肩膀，莫奈因此向旁看去，他看着白发的女人难得嘴角上扬，露出了欢欣的轻笑。

“恭喜。”

“运气罢了。”莫奈闻言摇了摇头，米娅环抱着双手，继续说道：

“不管是对灰港人还是对你而言都是好事，二组的文森特不是好惹的家伙，但我们目前和他并不起冲突，接下来……”

“等等。”莫奈打断了她的话，飞快环视了周围一圈，在不见那个怯懦的身影后皱了皱眉头说道：“稍后再说吧，我先处理件事。”

低着头，西蒙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他偶尔会慌张地向后张望，长时间的行走让他喘起了气，但他的步伐却是越来越快，最后小跑了起来。

“西蒙，你打算去哪儿？”

就在他终于停下来休息一会时，西蒙听见身后传来凶狠的声音，他惊恐地回过头，正慌张地准备换个方向前行，就发现前方也被堵住了路。阿诺德的党羽阴沉着脸，他们看着那瑟缩的人，咬牙切齿地道：“叛徒！”

原本西蒙就已经筋疲力尽，此时更是脚步一软就坐倒在了地上，星盗的额头泛起了青筋，他阴沉地缓步接近西蒙，恶狠狠地道：“你以为你帮着蜘蛛说话那家伙就会饶过你吗！小子，你可是灰港的叛徒！我们活不成，你也必须死！”

“不！不要杀我！”西蒙高声如此喊道，他不断地向后退去，他看着星盗们的阴影覆盖在自己身上，忍不住伸手挡在自己面前闭住了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来临。

“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双手插在兜中，莫奈冷眼看着这一切。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原本围在西蒙身旁的星盗飞快地回过了头，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身后，只道：“不想死就滚。”

“……艹！”

若是放在以前他们还能出手教训这嚣张的小子，但现下情况不同，对方是新任的十组头目，惹毛他无异于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那些星盗只能不甘地低声骂着，随后在对方轻扬的“恩”中落荒而逃。

望着那些星盗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莫奈这才低头向西蒙望去。那个灰港人像是吓傻般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他看着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外乡人在自己面前半蹲下，平静地注视着他。

“如他们所说，我是一个叛徒。”最先哽咽着开口的却是西蒙，他伸手紧捂着眼睛，避开那人的视线：“我背叛了马丁，然后背叛了阿诺德，也许在将来某一天，我也将会背叛你……我是一个叛徒！

如果是要来向我说感谢那完全不必，我只是走一条活下去几率最大的路，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你们总是喜欢自作多情。”莫奈在听完他的话后弯起唇角这般回道：“我从来没说要感谢你，我曾经救过你一命，你对我的报答也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没有你，我也有一百种方法证明我不过是在挑战阿诺德，我本来就不会死，这与你没什么关系。”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看我的丑态吗？”西蒙通红着眼睛这般道，莫奈却是站了起来，他低头俯视着依旧在地上坐着的西蒙，平静地回答：

“马丁是个好人，就算是为了他妈妈，你活下去也是件好事。只要你还没触及我的底线，我都能给你提供一定的庇护。”

“……为什么要这么做？”

“虽然你没有丝毫上进心，做法也让人厌恶，但我却明白你是怎样的心情。”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

“我们都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