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莉跑到格雷诺耶身边，掏出温凉的面包送至他面前，希望能让闷罐似的男孩开口说话。

“格雷诺耶！”

女孩笑弯了眉眼，声线稚嫩可爱，吐字伴有奇异的口音，机灵活泼模样简直是一个东方小天使。

10岁大的少年不动如山，躺倒在木材上接受阳光的照射，今天难得贾内尔太太没派活计，他有更多时间完全沉浸于气味世界而不被打扰。不过，这个小女孩...他的眼睛睁开条缝隙，女孩的身上沾染折烟火、泥土、草木的气息，最瞩目的应当是她自己的。气味挺好闻的，他合上眼，放任女孩在耳边鼓噪。

夏莉瞧见小少年旁若无人的正经模样，别以为她没看见他偷偷睁眼了！灵光一闪，她突然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不知道一向冷淡的格雷诺耶若是被恶作剧了，会是怎样的表情？

她唇瓣轻轻抖动，两颊因为兴奋旋起了浅浅的酒窝，眼睛明亮异常。白嫩的小手掰下面包一角细细碾压揉碎，视线时不时从他面上扫过，就怕小动作被少年察觉到，那就没有恶作剧的满足成就感了。

夏莉清楚格雷诺耶是个感官灵敏至妖的孩子，她曾经看见他直接躲过了别的孩子从背后扔来的石头！！！她发誓，当时的格雷诺耶绝对不可能知道有人朝他脑袋砸石头，那个孩子也不是简单的恶作剧，满满的恶意她隔了距离都感觉到。

让·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孤儿院的孩子们口中的恶魔，怪物。他时常会专注一些奇怪的事物，且一向沉默不言没什么人气。夏莉曾透过窗户向孤儿院内观望，越看越觉得他只是一个五感异于常人却没人引导关注的小可怜而已。院长太太讨厌他，孩子们也讨厌他。一直被排斥也难怪性子越来越孤僻了。

她长久的观望后，便主动勾搭了格雷诺耶，成功搭建友谊的小桥。她发现格雷诺耶只是专注于自己的世界，有点类似于自闭症患者。最让她欣赏的一点是，他话不多，但他可以成为专属树洞！

夏莉并不是真正的小孩，虽然她现在穿着娃娃裙，张着一嘴漏风的牙。两年前她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金发碧眼居多的大街上，经过她努力的辨认，这里不是现代的外国片场，居然18世纪的法国。

听着男男女女‘笨猪’来，‘笨猪’去的问好，她眼前便阵阵发黑。18世纪可是欧洲历史上最黑暗最脏的时代啊！

还记得每次一搜欧洲小清新便有铺天盖地的新闻穿插进来：

“震惊！18世纪的法国大小便都往街上倒！！！”

“揭露你所不知道的欧洲！！！18世纪欧洲人还用手抓食物吃！”

“香水是因为法国人不爱洗澡才流行起来~~~带你去看浪漫法国人的黑历史！”

_(:3f∠)_

经过一阵摸掐滚打，来到这里两年的她终于认命了。之后她更担心的是意外被天外飞‘脏’糊一脸怎么办？

幸运的是，命运之神没这样虐待她。

这个时代的法国确实挺脏的，夏莉时常拄着小脑袋，无聊的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发呆。

平民基本是一身朴素陈旧的衣裳，整个人都灰扑扑的，脸上时常粘满了黑褐色的污渍。没有水泥和柏油浇盖的道路上全是泥水，很难使衣物保持干净。贵族在没有车架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出现在马路上，厚实惨白的粉铺盖在脸上，刺鼻的香水味遮盖下身上的异味。无论男女都会扯着一块白手绢，傲慢做作的掩住鼻子以示身份。

“格雷诺耶！？”夏莉讪讪的缩回手却被固定住了。

拿面包屑塞人家鼻孔被抓包这种事才不丢人呢！

小少年的手掌大力地握住小手，目光灼灼，她一时间有些慌张，视线慌忙移动，觉得人都被格雷诺耶的目光看的不好了。她下意识的挣挣手腕，才发现他的力气大的惊人。

“你放开我呀？！”

与格雷诺耶的相识其实是偶然的，她也是后来才跑去勾搭小伙伴的。

穿越来的一年后，夏莉实在受不了离家的苦闷，趁着收养她的玛蒂尔达夫人入睡，偷偷跑出屋外，寻摸着院内的大树透透气，抹起眼泪。正是在那一个乌漆麻黑的夜里，不幸踩到了装死靠在树下冷静的格雷诺耶。

“对不起，格雷诺耶。”悄悄缩缩手还是回不来，夏莉偷瞄几眼仍然盯住她不放的少年一眼，焉嗒嗒的垂着脑袋撅起嘴。不就是个恶作剧嘛！这么小气，她都没成功呢！

相处了将近一年，她仍然一点都不了解格雷诺耶的思想。他一年四季总没什么情绪，堪比面瘫。除了会去闻一些物体的气味和干活，简直就是个二级残废，一有时间就会躺在一堆木材上睡觉。都说女孩的心思别去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怎么格雷诺耶这样的小屁孩她也看不透！简直挫败！夏莉更是负气的撇嘴，气哼哼地模样引来格雷诺耶的注意。

他的目光从小姑娘稚嫩的脸上转到她手指尖小小的面包屑上，眉头微微拧起，对气息预判的直觉告诉他小姑娘是想把食物塞入的鼻中，若不是他及时制止，她几乎要成功了。虽然他对食物不感兴趣，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食物应该放到鼻子下面的嘴里。

她难道不知道吗？

不，她知道。她在向他道歉，可是为什么需要道歉？他甚至没感觉到没冲撞了。

格雷诺耶放开小姑娘的手，看着对方揉着手腕忽然冲他露出一个甜笑，脸颊边的小酒窝堆挤出来，小小一只瞧上去特别甜美可口。他觉得胸口有些闷，眼睛也不适的眨动着。

这是一个烦人的小女孩，格雷诺耶忽然想到了第一次遇到夏莉的场景。

那是一个沉闷的夜晚，许久没有发现新气味让他异常烦躁，室内人群吐出气息增多，新鲜空气减少更显得浑浊不堪，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性，他决定偷偷溜出去。大门被虚掩着，贾内尔夫人并不担心孩子会逃跑，因为他们无处可去。一旦逃跑抓回反而还要一顿鞭打。

空气中饱含水汽，大雨的冲刷使得漂浮的气味沉降消散许多。黑暗中他的鼻子可以眼睛明亮许多，能准确的带领他找到方位。闭上眼，鼻子清晰感知到附近所有物体的方位，院内的人多已陷入沉睡，贾内尔在数她的法郎...他循着隔壁院落的大树走去，那里的人味少一些。

他安心半依着大树，万籁俱寂中，无数气味分子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鼻腔，沿着他的血管游走。大脑自动捕捉了气体微粒，将它们放置在鼻腔中来回翻涌过滤，充盈整个身体。

这一过程使他无比舒适喜悦。人总说在母亲的胎中时最为舒适，但他并不想，只有气味能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一缕清味悄悄混入他的嗅觉器皿中。

格雷诺耶记得这个不同于常人的气味。

这个从未露面的小姑娘的气味早已通过空气被他捕捉到，不同于常人汗液，尿液等混杂的气味。新气味透着清甜，不同于任何一种被他捕捉过的气味。格雷诺耶早已察觉气味的主人时常看着孤儿院内的情形，甚至视线也经常停留在他身上，但他对她本身并不感兴趣，只是单纯为一种新气味的感知而高兴。

淡淡的咸味...

格雷诺耶发现小女孩正在哭泣，就像孤儿院内大多数孩子会做的一样。

但是，她踩到他的脚背了...有些疼。

格雷诺耶面无表情的思考着女孩什么能发现他，耳边便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

“你是人吗？”女孩小心翼翼地戳过来。

“...是。”

最后，可怜兮兮的小女孩抽泣着坐在他身边，浓郁的甜香慢慢钻进他的鼻腔中，整个发酵开来霸占了所有。

格雷诺耶想：

真是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