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方才,眼前这武器店的老板,确实是有些嘲弄他的意思。
毕竟,他是来买东西的,可这老板,却是送他一件并不算得上真正意义的剑。
不过,他也没有生气,经历了一次生死之间,他的心境比起以往而言,要好上太多。
“前辈要送我佩剑?”
周恒神色错愕地看着眼前做出递送木盒动作的中年男子,心中觉得匪夷所思,这武器店老板的态度转换未免也太快了些。
只是从对方的眼神之中,周恒并没有看到任何的嘲弄,而是一脸认真的态度,是真的要赠剑给他。
“可……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前辈您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不收,不收。”
周恒心中尽管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可他还是摇头拒绝,没有收下这武器店老板的好意。
“小子,让你收下,你就收下,废话那么多做什么?一个男人,磨磨唧唧,不像话!”
武器店老板硬是将漆黑的木盒塞在周恒的手中,粗狂的眉毛抖了抖,老气横秋地教训道:“老子也是看你小子有眼缘,否则,才不会将我收藏多年的佩剑送与你!”
横着眉眼,武器店老板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个穷小子,没有一点本事,又没有趁手的兵器,也想在外闯荡?”
“莫说是行走荒古世界,就是在这天羽城之内混开都难,小子,我也是觉得与你有几分缘分,所以才给你说这么多的话。”
武器店老板哼声,道:“若是寻常的顾客,像是你这样的愣头青,莫说是富贵人家,就算是上天宗的人来了,老子也不理会!”
武器店老板的一席话显得他很是傲气,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当然,还有一种,瞎吹牛的感觉。
不过,周恒忽然觉得,眼前的武器店老板,似乎很是不错,至少,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刻薄之人。
只是……缘分这一说,实在是太过于玄乎。
周恒暗自掂量双手捧着的漆黑木盒的分量,然后对武器店老板道:“前辈,还是那一句话,无功不受禄,我与您非亲非故,您就送我佩剑,这不合我的道理。”
听闻此言,武器店老板顿时将眉眼一拧,道:“你个小比崽子,咋个滴不听老子的话?我是害了你还是咋的?还你的道理?”
武器店老板怒哼一声,道:“老子告诉你,这世上讲得最多的就是道理,可是道理是嘴没有用的东西,这玩意它只适合说给自己听!让别人感同身受?否想!”
“老子送个东西,还是要与你讲道理?真是奇了怪了!你这小比崽子咋就不懂点人情世故呢!”
“老子好心好意,你还觉得不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小子,人生在世,要脸皮子厚,脸皮子薄了,你以后遇见些老狐狸,拿什么和别人斗?”
武器店老板语气很是激烈,有一种骂街的架势,可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也是经验之谈。
纵然不一定是适合周恒的经验之谈,可他还是觉得,眼前这小子有些木讷,必须要给敲打一下。
否则,以后被人怎么坑了都不知道。
他也是一时兴起,才觉得眼前的少年有几分顺眼,才想着赠剑与他。
所以,他也想着,再多训斥一下眼前的少年,毕竟,赠剑与他,若是少年拿着他赠与的佩剑,去做了二愣子的傻事,那岂不是说,他的眼光也很差?
这可不行!
周恒一边听着眼前原本漠视他的武器店老板对他磨磨唧唧,骂骂咧咧,也一边露出笑容,礼貌地应和。
等到武器店老板说得口干舌燥之时,他才开口,道:“前辈,您这样说,不也磨磨唧唧的么?”
此言一出,武器店老板正要抿一口茶水的动作僵住,稍微干燥的嘴唇抵在茶碗边沿,眼睛瞪着周恒,似乎被他这话给刺激到了。
武器店老板觉得这小子还真是个愣头青,竟然敢如此与他顶嘴,真是不怕被打。
正想着要继续说教他一番,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再说下去,岂不是真的就如他所言,磨磨唧唧的。
如此一来,他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武器店老板断然打消继续叽叽歪歪的想法,一边合眼,一边喝茶,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可不能因为一个毛头少年就乱了阵脚。
“总而言之,这佩剑就送给你了。”
武器店老板放下茶碗,捏了捏自己下巴处那几分秀气的山羊胡子,道:“纵横天下,闯荡世间,哪怕是没有趁手的兵器,也得有过得去的兵器。”
周恒没有说话,他在等武器店老板说完。
“你就算是不要,可送出去的东西,老子也就不稀罕。”武器店老板哼了一声,“倘若你不要,我就毁了它,反正,也没有用处不是?”
周恒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武器店老板,更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狠话,在对方的眼中,他并未见到任何的虚假吓唬。
显然,这武器店老板,是认真的。
可是……毁掉曾经陪伴自己的佩剑,以这种方式,未免也太过于执拗了。
周恒先是觉得不理解,可一想到从一开始莫名其妙的赠剑与他,说不定,也就只有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才会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事情了。
“前辈赠剑与我,晚辈感激不尽,只是……平白接受前辈的馈赠,实在是不合我的道理,前辈也说,道理是说给自己的听,我听自己的道理,前辈有前辈的道理。”周恒道。
武器店老板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拳头硬,其他人也得听我的道理,懂么?你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子,哪来那么硬的道理,收下便是,别搞得好像是老子要了你的命一样。”
周恒闻言,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前辈如此厚爱,晚辈亦是受宠若惊。”
“那就收下。”武器店老板拂袖,断然道。
少年揉了揉鼻尖,轻声道:“前辈的剑,晚辈收下,只是前辈厚爱,我不能全盘接受,所以,就当是晚辈厚着脸皮,向前辈借剑。”
“借剑?”武器店老板诧异地看着玉树临风的温尔少年。
周恒微微颔首,道:“前辈厚爱,晚辈愧不敢当,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子,哪里来得及要前辈的恩惠。晚辈的眼中,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前辈赠剑与我,倘若我拿了就走,那就是不知恩义的白眼狼。”
“你小子是在说教老子来了?”
武器店老板乐呵一笑,也是觉得新奇。
“前辈赠剑与我,便是恩惠,于前辈而言,是赠剑,与晚辈而言,是恩义。”少年周恒目光澄净,“若有朝一日,晚辈有所成,而前辈有所需,晚辈尽所能为之。”
说着,少年向武器店老板抱拳,端正地躬身一拜,认了恩义。
“晚辈之名,周恒。”
话音落下,少年抱着怀中的漆黑木盒转身走出武器店的门槛,消逝在茫茫人海之中。
武器店老板等到看不见那愣头青一样的少年,长叹一声,才收回眼神。
“周恒?”武器店老板呢喃,“这名字好像是在哪儿听过啊。”
中年男子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抹惊讶,道:“周恒,不就是周家昔年幼时天赋有成的少年么!”
“传言都说,那小子是废掉了,应该也是不假。否则,不至于这几年的时间,都没有其他的动静。”
“听说前些日子,还被上天宗的人,给退了婚约,然后就销声匿迹了。”武器店老板嘀咕着,“一个少年人,经历那些事,却是没有受到打击,真是有些本事的。”
“我观他精气神,都趋近圆满,体内灵力,也不见得有混乱的走势,虽不至于是天才底蕴,可也不见得,是这些年传言的废物。”
“烟雾弹?应该不至于,否则,上天宗何以解除婚约,那小子又何以消失半月之久。”武器店老板捉摸着,“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若是经历那么些事,心思或许会坚韧一些,可是,更多的,其实是心态崩盘才是。”
毕竟,年少之人,本就应该意气风发,可正当是意气风华,盼望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之时,却是横生意外。
那种遭遇,并非说说,就能够熬过去的,更何况,是持续几年之后,又孤身一人。
倘若那少年的身边,只有一个人陪伴着,那也是极好的。
可实际上,他曾风光无限,而当他跌落谷底之时,那些曾经的友人,甚至亲人,都一个个弃他而去,那又是何等的悲凉与无奈。
尤其是少年人,心思更是敏感,纵然不表现出来,孤身一人,暗处之时,或许也会默默地淌下眼泪。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经历过那些一样,不过……也不像是一个寻常的少年。”武器店老板轻语。
他见过的人何其之多,寻常少年应该是如何,他心中自是有数的。
寻常的少年,或许也是愣头青居多,只是,那些子愣头青,大多数说不清自己的道理的,也很容易听人任之的。
简单而言,寻常少年会执拗,却更容易没有主见。
“或许,那小子未来可期?”
武器店老板微微摇头,实际上,他并不对那少年寄托太多的期望,他赠剑,只是纯粹地一时兴起,没有其他的目的。
不过,那少年说是借剑,他也就当时借剑,只是这剑借了,还与不还,于他而言都没有区别。
赠剑,于他而言,更是一种送别,送别以往的他。
倘若那少年有朝一日,再持剑进入这店铺之内,到时候,他再拾起以往的自己,也算是一种重生。
对那少年有所成,持剑归来的一日,武器店老板的内心并不明朗,因为,纵然他明白许多的道理,会讲很多的道理,也会扯很多的歪理,也更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弄清楚他这一生,要是什么?
人心叵测,又何止于他人,至于自身之时,也是如此。
若非是弄不清楚,他又如何会缩在这偏远的小城之中,当一个打铁铸器的武器店老板?
刚才的少年人有些执拗,愣头青一般,但有些道理,他还是听得进去的,譬如,人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昔年,规劝他的人,又何曾只有一个,只是……人有自己的道理,只要不违背底线,到底是不听别人的道理的。
你以为的听了,那只是碰巧的道理交叉了,仅此而已。
“喂,老板,你贩剑么?”
扯着嗓子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挡在门口处的纱帘被扯开,一道瘦削的身影大咧咧,气势汹汹地走入武器店内。
来人一身白色锦袍,用料不凡,有金丝编制的纹理,巧妙地绣在锦袍上,装饰精美华丽,恰到好处。
只是穿在此人的身上,有一种沐猴而冠的感觉。
“犯贱?”武器店老板目光漠然地落在那人的身上,“你是来犯贱的?”
那人初时有些懵然,寻思自己是来买剑的人,更何况这里是武器店,他来这里卖什么剑?
下一刻,他醒转过来,狭长的眼睑之中,一双眼眸神采冰冷地落在武器店老板的脸颊上。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敢戏弄老子!”锦衣华服的少年眉眼上扬,浑身上下都是趾高气扬的姿态。
他如同高傲的天鹅,当自己是傲然的霸主。
“你谁与我何干?”武器店老板皱眉。
果然,比起愣头青少年而言,他还是更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贵少爷,寻常被长辈纵容,以至于目中无人,简直就是白痴。
“你这铁匠,真是好没有见识,听好了,少爷就是天羽城周家未来家主,周少坤!”
周少坤洋洋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富家子弟气息,更像是暴发户气息,也是因为,平日里没有管束,内心膨胀。
像是这样的白痴二世祖,武器店老板见多不怪。
“哦,你要剑,就买,否则就滚!”
武器店老板目光平静地开口,丝毫不给他面子,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刚才说的话一样,无视了他的尊贵身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