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为何,当殷玉离几次在试图将金针刺进沈庭雪的肌肤时,他的手却莫名开始微微颤抖。
要知道刺穴这种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是刺不中反倒是把沈庭雪惊动了。
殷玉离:……
他怀疑自己潜意识里对沈庭雪心软了,但这个怀疑又让他怒火膨胀——他向来不是这么心慈手软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被取血过多,手指无力吧。
这么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殷玉离神色稍霁,默默收回了手。
最终,殷玉离凝视着沈庭雪安静柔软的睡姿,略带冷漠地心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也就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一阵低低的脚步声。
殷玉离眉心一跳,立刻翻身躺了回去,闭眼假寐。
等那脚步接近了,殷玉离即便没有回过头,也猜出了对方正是林云思。
太上宗几位掌事者的脚步他已经摸透了。
林云思的步伐轻快稳健,却经常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急躁。
黎闻鹤的步伐沉稳轻慢,悄无声息。
宫倦的步伐同黎闻鹤的步伐有些相似,但他修的是纯阳功法,周身的威压自然就比黎闻鹤的强势,这也导致他的步伐多了一丝强势刚健的意味。
至于沈庭雪。
沈庭雪常年坐在轮椅上,自己都没怎么走过几步路,当然更好分辨。
殷玉离闭着眼,漫不经心地想着太上宗几位掌事者的性情优势和劣势,进入寝殿的林云思这会却已经走到了沈庭雪的轮椅前。
林云思远远便看到了沈庭雪在轮椅上睡着了,所以靠近的时候,不自觉收敛了步伐。
他这时走到沈庭雪近前,低低喊了两声师尊。
沈庭雪没有醒过来。
沈庭雪始终都没有清醒的意思,于是渐渐的,林云思原本温和乖顺的目光开始变得滚烫起来。
只见他灼热地凝视了沈庭雪片刻,竟然便凑上去,神情有些虔诚,宛如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将沈庭雪从轮椅上抱了下来。
然后林云思便迈开轻缓的步子,抱着沈庭雪,转身朝里间的床榻上去了。
透过半遮住脸的袖口,殷玉离看到这一幕,面无表情的脸上瞳孔微微一缩,半晌,他眸中溢出一丝冷笑。
殷玉离本不想管林云思和沈庭雪之间的事,可不知为何,他在榻上躺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静静抬起头,朝那里间看去。
隔着一层屏风,殷玉离却只能看到一小部分里间的景象。
沈庭雪正躺在床上,林云思则是坐在床边,垂眼静静凝视着沈庭雪。
即便是殷玉离看不见,他也能猜到林云思此刻面上的表情,于是他很讽刺地笑了一下。
本来到这,也没什么大事。
可之后,林云思看了沈庭雪片刻,目光动了动,却又转身悄然离开了。
殷玉离眉头微皱,收回眼,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
因为林云思又回来了,这次他不是空手,还端了一个装满清水的玉盆,手臂上甚至搭了一条雪白的帕子。
此刻林云思的面上还隐约藏着一丝淡淡的喜色,这些都被殷玉离捕捉到眼底。
殷玉离见到这一幕,眉头一挑,漫不经心地想:这林云思脑子不好,这种事用涤尘咒便能解决,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但在看到林云思用那雪白的帕子沾了水,握住沈庭雪那玲珑清瘦的手腕,并细细的,一根根擦拭那莹润如玉的修长手指时,殷玉离眉心抽搐了一下。
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殷玉离的目光有些挪不开了。
他原本觉得沈庭雪是这几人里最好骗的一个,能让他最大程度获利,并为此沾沾自喜。
可不知为何,在看到林云思此刻对沈庭雪露出的种种,滚烫的,不加掩饰的目光后,他又忽然又恨沈庭雪太傻了。
居然都没看穿林云思的狼子野心。
一点都没发觉,此刻他自己那双向来慵懒悠哉的紫色眸中已经隐隐溢出了一抹怒火。
但这时,殷玉离尚且能够隐忍。
直到——
林云思给沈庭雪擦完手,居然还俯身去脱沈庭雪的靴子。
雪白嵌着云纹的靴子被林云思轻轻脱下来,放在床边,接着他手指慢慢一拉,那洁白的袜子便滑落了下来。
沈庭雪的皮肤是霜白且透明的,上面的淡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因为这一百多年他都没怎么走路,所以足上的肌肤竟然比手上的更要细腻白皙。
此时,林云思手掌轻轻拖住沈庭雪细瘦的脚踝,呼吸竟然有些迟滞。
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殷玉离:……
就在林云思拿着那雪白沾了水的帕子,准备再次擦上沈庭雪的脚踝时,一声轰然巨响,林云思:!
沈庭雪被惊醒了,林云思也心虚一般匆匆放下了托着沈庭雪脚踝的手,起身厉声道:“谁?!”
半晌,殷玉离带着一点痛苦的嗓音从外间传出,低低的,带着一丝歉意:“抱歉仙尊,是我不小心从榻上滚下来了。”
林云思:……
随即林云思便沉声怒道:“睡没睡相!”
殷玉离连声道歉。
而这时,沈庭雪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伸手按了按自己还隐约胀痛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身边的林云思,便有些茫然地轻声道:“云思你怎么来了?也不叫醒我。”
林云思回过神来,藏住了眸中怒气,就冲着沈庭雪静静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坐到床边:“师祖打算十日后便出发去寻龙脉,我想来多陪陪师尊。”
沈庭雪柔软了不少:“你有心了。”
林云思看着沈庭雪的表情,心头稍安,目光却又不自觉落在沈庭雪裸露在外的雪足上。
他瞳孔收缩了一下,正想找个理由解释一番,外间忽然又传出殷玉离低低忍痛的□□声。
林云思:……
沈庭雪最先反应过来,立刻便皱眉朝殷玉离那边看去:“摔得很重么?”
过了一会,殷玉离才勉强哑声道:“不重,就是伤口撕裂了一点。”
沈庭雪当即道:“你别动,我来看看。”
林云思:……
说着沈庭雪便吃力地用双臂撑起身体,打算下床。
林云思心头一沉,还没来得及阻拦,沈庭雪的赤足便已经踏在了地上,冰凉的触感让沈庭雪肌肤微微一僵,接着他就皱眉看向了自己那唯一一只赤|裸在外的足。
林云思见状,心中已经将殷玉离骂了一万遍,可这个时候他还得解释,于是他便迅速把自己提前找好的借口拿了出来。
只听他软声道:“我方才见师尊休息时面色有些紧绷,便想着替师尊擦擦身,也能让师尊睡得更舒服些。”
“谁知那小子一下子就把师尊您吵醒了。”
外间榻上的殷玉离:……
沈庭雪同林云思相处这么多年,并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对自己会有什么多余的念头。
这时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便自己伸手拿过一旁的袜子,一边慢慢穿上一边就道:“以后这种事你不必亲自动手,让傀儡做就行了。”
丝毫没有指责林云思的意思。
林云思神情温顺:“是,云思知道了。”
沈庭雪被林云思推到殷玉离榻前的时候,殷玉离榻上和衣襟上还有地面上都沾了不少血,他这时修长的眉头也蹙着,苍白冶艳的面容上尽是隐忍的痛色,看着确实挺让人心疼。
沈庭雪见到这一幕,脸色微变。
但就在他想要从储物戒中取出纱布,给殷玉离重新包扎伤口的时候,他胸口忽然涌出一股莫名躁动的欲念来。
是嗅着殷玉离身上散发出血气后,生出的欲念。
沈庭雪:……
但很快,沈庭雪便猛地抿了唇,闭眼缓了一会,竭力压下心头那股暗暗沸腾的吸血欲望,取出了纱布。
一旁的林云思见了,以为沈庭雪身体不适,眉头皱了皱就道:“师尊,让傀儡来吧。”
沈庭雪想了想:“傀儡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活,万一包扎又崩开了怎么办?”
可嗅到殷玉离身上那股血气,沈庭雪总觉得自己整个有些平静不下来,迟疑了片刻,他道:“不然云思你来?”
林云思:……
殷玉离:?
最终,林云思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还是师尊你来吧。”
殷玉离听到林云思这句话,眉心微微一动,却又迅速垂下了眼,眸中闪过一道有些疑虑的光。
既然林云思不愿意,到最后便还是沈庭雪忍着殷玉离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带着香气的鲜血味道,一点点,细细帮殷玉离重新包扎好了。
林云思在看着沈庭雪给殷玉离包扎的过程中其实几次试图想换下沈庭雪,可不知为何,他一对上殷玉离那张清瘦冶艳的脸,心头总有一种淡淡的厌恶和不舒服生出来。
他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不要靠近殷玉离,否则就会变得不幸。
他已经化神境界,潜意识预感到的,基本都是正确的。
殷玉离跟他气场很不合。
也正是这种感觉让林云思犹豫了很久,直到沈庭雪替殷玉离包扎完毕,他才慢慢缓过来。
沈庭雪细细给殷玉离手腕上的纱布打了个结,又温声叮嘱道:“以后睡觉注意些,不要躺到外面去了。”
殷玉离淡淡一笑:“是,多谢仙尊关心。”
林云思皱眉冷声道:“若你再这么多事,就把你送回水潭。”
殷玉离脸色骤然一白,露出几分惊恐的表情。
沈庭雪连忙道:“云思!”
林云思不悦地闭了嘴。
殷玉离也在这时用哀求的神情看向沈庭雪,略带惊慌地小声道:“仙尊不要送我走,我愿意服侍仙尊。”
林云思听到殷玉离这句话,眸中闪过一丝厌烦,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沈庭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殷玉离的肩膀,温声安抚道:“不要想太多,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云思也只是同你开玩笑而已。”
“好。”殷玉离长睫颤了颤,垂下眼,十分感动:“二位仙尊果然都是好人。”
林云思:……
就在殷玉离垂下眼的一瞬,他眸中闪过了一丝宛如打了胜仗一般,微微有些得意的光。
而两人却都没注意到,此刻沈庭雪的额头上已经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比刚开始苍白了不少。
次日,阳光明媚,殷玉离照旧推着沈庭雪,出门吹风。
沈庭雪坐在轮椅上看风景,殷玉离便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脸上挂着一丝慵懒的淡笑,抓一把练实喂给一旁胖嘟嘟,跳来蹦去的小鸾鸟。
长风吹起殷玉离的黑色长袍和那一头乌墨色的青丝,衬着他玉白色的冶艳面容,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说来也怪,小鸾鸟虽然看起来可爱,但性情十分高傲,除了跟宫倦还有沈庭雪亲昵之外,连林云思和黎闻鹤逗它都爱答不理,却只跟殷玉离见了一面就亲近了起来。
实在是神奇。
但沈庭雪现在心中关心的,却不是这件事。
因为他似乎发现了一个对自己,对太上宗都很不利的秘密。
关于龙血的秘密。
修真界里的修士都知道,只要得到龙血,就能让修为更进一步。
曾经便有一个邪修抓住过皇室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养在身边,日日取血,近乎疯癫。
到最后,人们抓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如痴如狂地吸血。
本来这个故事沈庭雪以为问题出在那邪修,可现在……
他怀疑是龙血的问题。
因为他修的也是无情道,按道理来说,不会发生那么邪门的事,可偏偏昨日就发生了。
他嗅到殷玉离身上那股血气时,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嗜血的冲动……
这一点都不像他。
而且在沈庭雪的预知梦中也提到过一件事,那就是宫倦等人先后都服用过殷玉离的血。
所以,难道是这样,他们才喜欢上殷玉离的么?
沈庭雪悚然。
想到这,沈庭雪不由得便神情复杂地看了殷玉离一眼。
恰好在这时,殷玉离也回过头来。
日光倾洒在殷玉离身上,长风掠起他的长发,他左半边面庞浸在日光里,晶莹如玉,右半边面庞藏在阴影中又多了一丝旖旎神秘的美。
而他那双幽紫色的狭长眸子此刻微微弯起,藏着十分澄净柔软的微笑。
沈庭雪心头微微一颤。
殷玉离却率先开了口,语气温和:“今日仙尊气色很好,以后也要天天出来晒太阳才行。”
沈庭雪一颗心骤然柔软了几分,沉默片刻,他忽然问了一个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静静看着殷玉离:“你喜欢这里?”
殷玉离没想到沈庭雪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思索片刻,当着沈庭雪的面,他竟然慢慢摇了摇头。
沈庭雪没想到殷玉离会是这个答案,可随即他又不由得失笑——分明就应该是这个答案。
太上宗囚禁殷玉离,还把殷玉离当奴隶对待,殷玉离不恨便很好了,谈何喜欢?他方才真是有些昏了头了。
可接着,殷玉离说的一句话,却又让沈庭雪有些莫名失落的神色变得温和柔软了起来。
殷玉离说:“可是我很喜欢仙尊,陪在仙尊身边,我觉得很好。”
沈庭雪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是个好孩子。”
“仙尊这是在夸我,还是笑我?”
沈庭雪莞尔:“当然是夸你。”
殷玉离眸光动了动,露出一点若有所思地神情,末了,他微微一笑:“既然仙尊这么说,那我就当真了。”
小鸾鸟在一旁:“啾啾啾!”
看着殷玉离朗然澄净的笑容,沈庭雪薄唇微微抿起,就在这一瞬间,他又把方才已经确定下来的计划全盘打碎了。
他不想让太上宗出事,可也同样不想让殷玉离出事。
即便龙血这件事还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他不想看着有着这样笑容的人变成一个暴君,更不想让这个笑容消失在人间。
而且,沈庭雪相信,能被鸾鸟这样的灵物喜欢上的人,内心不会是真正残暴且阴暗的。
十日后,宫倦等人启程。
沈庭雪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山门前,殷玉离因为身份特殊,没有出现。
临行前,宫倦取出了缚龙索,交给沈庭雪。
“若是那小子有任何不轨之举,你就捆住他,扔进寒潭,等我们回来处置。”
沈庭雪默默接过缚龙索:“好。”
林云思:“师尊,我们一定会尽快回来的。”
沈庭雪淡笑:“好。”
眼看着众人已经踏上了飞舟,准备出发。
一直寡言少语的黎闻鹤在这时忽然回过头,看向沈庭雪:“殷玉离这人城府很深,师兄你要小心。”
沈庭雪愕然一瞬,心头莫名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但当着众人,他还是低声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白玉飞舟迎着日光,缓缓驶入了云层中。
沈庭雪在原地仰头看着飞舟钻入云层,心潮起伏了片刻,便静静收回眼,打算让白玉傀儡推他回去。
结果刚转过头,他就听到一阵活泼的叫声。
“啾啾啾!”
沈庭雪回眼一看,便见到殷玉离带着小鸾鸟,微笑着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见到殷玉离和小鸾鸟,沈庭雪神色不由得柔和了几分:“你们怎么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