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牵着乖乖直奔老白家而去。他初时走得极快,路上遇到熟悉的邻居,都顾不得停下脚步。等能看到那栋和周围居民楼别无二致的多层建筑后,却是放慢了脚步。
乖乖也变得磨磨蹭蹭,不敢往前走了。
老张鼓足了勇气,也是攥紧了狗绳,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乖乖说话:“别怕啊,我们就是去看一眼。这不看一眼,我不放心呐。那个人……唉……怎么就会变成那样……我这心慌得呀……还有小成的侄子,那小伙子可别……唉……”
这么咕哝着,一人一狗总算是走到了楼栋前。
老张瞄了眼路灯,又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乖乖也物似主人形,扭着狗头,还不停嗅着空气中的气味。
老张没瞧见方熙,小区还是寻常的小区,就彷若昨晚的一场惊吓只是个梦。天亮了,梦醒了,那些梦里的东西自然消失了。
乖乖逐渐放松下来,不像老张依然紧张。
老张犹犹豫豫,在楼栋前站了一阵,直到乖乖委屈地呜呜叫,他才往前迈步,按了房门号。
门铃声是熟悉的音乐调子,在小区里时不时就能听到。门铃响了一轮,没人接,便又重复起来,直到响了三轮,自动关闭。
老张这心跳也跟着不断加快,门铃声还没断,他就摸了口袋,结果摸了空。
早上匆忙出来,他口袋里空空如也。
老张一拍脑门,踩着停止的门铃声,拉着乖乖往回走。
乖乖这次反抗起来,还有些焦急地要往旁边路灯和绿化带跑。
老张却是不管不顾,埋头往家里赶。
乖乖可犟不过老张,也不敢硬扯,只能不情不愿地被拖了回去。
这么一圈跑下来,老张额头见汗,像是晨跑了一圈似的。他手上汗也不少,指纹解门锁的时候,第一次还没成功。
他大早上一声不吭出了门,回家的时候仍然是一言不发,都没给乖乖好好擦脚,是扔了狗绳、蹬掉鞋子就往卧室跑,让乖乖蹲在玄关委屈得不行。
王嘉已经吃过了早饭,正准备出去买菜呢,见状不由大骂:“哎哟,你个死老头,大清早的发什么癫呢!昨天晚上就这样,今天一大早又来!你做什么呢!早饭也不吃!粥和咸菜我给你放桌上呢。”她一边骂着,一边帮乖乖解了狗绳,擦了脚。
乖乖蹭着王嘉的腿,还蹦跳着要去够狗绳。
王嘉疑惑起来,转头看向卧室。
她听到了说话声。
王嘉摸了摸乖乖的狗头,进了屋。乖乖这下更是急得团团转。
“……哎?是吗?哦,这样啊。他们没什么事就好。啊,不是……也没什么……好的好的。你继续旅游吧。嗯嗯。玩得开心点。”老张这时已经讲完了电话,却没放下手机,还在手机里寻找着什么。
“你打电话给谁?小成?”王嘉猜测道。
说起旅游,他们认识的亲戚朋友里面只有成曜现在在外头旅游。
老张没回答,只是点了手机,又打起了电话。
“你这死老头子!”王嘉没好气地拍了一下老张,便听外面乖乖叫了起来。她将老张丢在了一边,又去看乖乖的状况,“怎么了哟,乖乖?乖乖怎么啦?”
老张对老伴远去的声音和之后响起的骂声叫声充耳不闻。
电话刚接通,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崔!我老张啊,问你个事情!”
“啊?”
“我问你啊,你还记得当年来我们车间的那个方熙吗?我记得你之后去了办公室,还跟方熙一起开过会吧?”
电话那头的老崔愣了一会儿,才答道:“你大早上的打电话来问方总干嘛?”
“也没什么……”老张支吾起来。
老崔感到奇怪,但还是答道:“我是之后也见过几次方总,不过都是开行业代表大会的时候,那场合,人家是发言人,我坐下面听的。我可没机会跟他说上话。人家也不一定记得我。”
“那,嗯……”老张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茫然地看着前方。
他能联系到的人里面也就老崔后面还见过方熙。方熙和他本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也就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点交集。
而且他现在去打听,又能打听出什么来?打听出来后,又能做什么呢?
老张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双映着红光的眼睛。
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背后的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你说起方总,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老崔忽然说道。
“什么事?”老张急忙问道。
“我们那会儿不是总议论方总一个刚毕业的小伙那么厉害,一线的工作都那么熟练嘛。”老崔说道,“我参加那几次行业大会才知道,方总是家学渊源啊。就是家里背景比较复杂,好像是私生子什么的,户口都是黑户,后面才给办下来的。我也就是站在外圈听一嘴,有些个人跟方总打招呼,还问到了方总的父亲,说什么虎父无犬子,还有什么他跟他爸长得一模一样之类。”
老张愣住了,“长得一模一样?”
“那几个人是这么说的。”老崔答道。
老张琢磨起这话来,“长得一模一样、长得一模一样……长得一模一样……”
“你魔怔了呀?”老崔打断了老张的念经,“你这大早上的问我方总,你到底碰到什么事了?”
老张苦笑,“我……我昨晚上,见到了个跟方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是个年轻人。”
老崔“啊”了一声,“那你没上去打个招呼?说不定是方总的儿子。哎,也不对。方总之后都出国定居了吧?他回国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上去打招呼。那个人……”老张想到那双充满恶意的恐怖眼睛,一个激灵,话都说不下去了。
“碰到了也没什么,这和你也不相干吧?”老崔不以为然。
老张叹气,“是啊……就是,心里面老想着这个,还做了一晚上的梦。”
“你这也想太多了。”
是他想太多了吗?老张们心自问,想要附和老崔的话,却又觉得别扭。
他突然想起当年登龙山旅游时瞥见的孤寂寥落的方熙,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骄傲自矜的方熙,又想到昨晚上那个……老张刹住了自己的念头。
那种恐惧感还残留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老崔又闲话两句,就挂了电话。
老张握着手机,久久出神。
等他被人拍了一下,才受惊般跳了起来。
王嘉捂着胸口,抢先道:“你要吓死人啊!”
“我才是要被你吓死了。”老张也捂住了胸口。
“你这从昨晚开始,到底发什么神经呢?怎么了?昨天晚上遛狗遇到什么事了?昨天还问我什么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你到底看到谁了?”王嘉在床上坐下,放软了语气,询问老张。
老张也坐了下来,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才将昨晚上的经历说了一遍。
“不就是个以前认识的人嘛?”王嘉不能理解老张的心有余季。
老张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总有种莫名的惊惧情绪在,总觉得那样的方熙很诡异、也很危险,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情。
“真要是你们厂以前那个方熙,那和小成侄子又有什么关系?”王嘉提出了疑问。
“会不会是那个姑娘的缘故?我也没看清那姑娘的脸,说不定……”
“我看你就是闲得慌,想太多了。”王嘉打断了老张的话,“快点吃早饭吧。我刚带乖乖下去上过厕所了。你赶紧吃了早饭,下棋去吧。别窝在家里胡思乱想了。”她说着,又道:“那个《死怨咒铃》也不要你陪我去看了。我让儿子陪我去看……”说到一半,她狐疑地瞅着老张,“你是不是为了不陪我看电影,才整这么一出啊?”
“你想什么呢?我看你才是胡思乱想。”老张没好气地说道。
王嘉哼了一声,“我去买菜了。你吃了早饭记得洗碗。”
……
成曜这一早上有些忙。先是老张那边来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又问起了他“侄子”的事情。
成曜总觉得老张语带恐惧,好像受到了惊吓,说话也有些吞吞吐吐。昨晚上老张这样还好理解,毕竟是撞到了别人家的“尴尬事”,跟着尴尬,那也情有可原,但他早上这会儿的不安就令人费解了。
成曜挂了电话后,就转着手机,陷入沉思。
他脑中闪过了灵光,却是没来得及捕捉到,就被新的电话给打断了。
来电话的是他高中的老同学姜毅凡。
两人是一个足球队里的好搭档,球场上配合默契,球场下也是同桌,成绩还差不多,考上了同一个大学的不同院系,进了大学也一同加了足球社。成曜结婚时候的伴郎团,就有姜毅凡一个。姜毅凡结婚的时候,白晓已经去世,成曜独自赴宴,给姜毅凡包了个大红包。宴席结束后,姜毅凡丢下新娘,留了成曜去酒吧单独喝了一杯酒,他这新郎官才回了酒店上层的套房。
之前两人的联系不算频繁,却也固定。姜毅凡婚后有父母妻儿要照顾,成曜也要抚养四位老人,总归是各有家庭负担的成年人,不可能跟读书时候那样整天凑一块儿玩。
现在倒是好了。两人都退休了,时间大把的。
姜毅凡首先问了成曜岳父的身后事处理得如何——追悼会他有参加——接着才说道:“我退休手续刚办好,就想着出去转一圈。你也办好手续了吧?”
“嗯。我在外面旅游呢。”成曜推脱道。
“啊?”姜毅凡十分惊讶,“跟谁一起呢?”
“就我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成曜说这话已经有些熟练了。
“一个人也挺好的,想去哪儿去哪儿。我还想叫你一起自驾游呢。再叫上成旸,三个人轮流开车,也轻松些……你是开车出去的?”姜毅凡说道。
他和成曜关系好,自然也认识成旸。
“成旸可还没退休呢。”成曜笑道,“他之前打电话给我,也说退休后要自驾游,要拉我一起。”
“哈哈。是哦,他还有一年吧?退休了么,就那么几件事。对了,你看到高中群里的消息没?他们要搞同学会呢。”姜毅凡说道。
“我是去不了了。”成曜说道,不觉得可惜。
本来高中毕业,大家就分道扬镳了,都没能全留在一座城市里读书,能考上同一所学校的也少,联系自然也跟着逐渐断了。
如今大家都到了退休的年纪,再来提同学会,也不过是闲得无聊,找个由头出去玩,可不是为了什么同学之情。
姜毅凡倒是准备参加同学会。他从小就家境不错、读书不错、毕业后找的工作不错、伴侣也很是不错,几十年后的今天,他生活美满幸福,一对双胞胎女儿很争气,同他一样学习不错、工作不错,就是还没找对象。他属于能在同学会上炫耀的那类人,当然愿意参加这种大聚会。更何况他当年在班上人缘挺好,当了三年学生会成员,在其他班也混了个脸熟,叫得上名字,又是足球队的一员,在学生时代可称得上是风云人物。
“班级同学会你不参加,我们足球队的聚会你总该来吧?”姜毅凡随口说道,“我开车去接你。你坐飞机还是火车回来?”
听到这话,成曜头一回生出了一丝遗憾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年轻的手,看着崭新的婚戒,笑了笑,“恐怕赶不上了。”
“这有什么赶不上的?买张机票不就回来了?你在哪儿旅游呢?不会是跑什么山沟沟里了吧?附近有机场、火车站吗?”姜毅凡追问道。
不同于成旸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打算,小心翼翼地劝说成曜,姜毅凡很有为成曜拿主意的气势。
白晓去世那会儿,姜毅凡也是这样硬拉着他出门,参与各种社交活动。
“刚离开龙城,随便坐上一辆车就走了。我也没什么计划,就带着钱出门了。”成曜有些无奈地胡诌。
“你这也太随心所欲了吧。别进了深山老林,遇到危险啊。”姜毅凡不满又担心地说道。
“我都坐公交呢,能跑到什么深山老林啊?就是随便走走、看看,看看其他城市,感受一下不同的人文风情。”成曜换了语气。
姜毅凡继续不满地说道:“行吧,你去体悟不同人文风情吧。嘿,你不来,老队肯定得打电话说你。去年他和副队可是顶着台风坐飞机回来参加聚会的。今年我们这一届的退休聚会,当事人居然缺一个……群里消息看了没?大学足球社的聚会日子还没定下来,你到时候可得回来啊。”
“唔,也说不好。”
话一出口,成曜几乎能想象到姜毅凡瞪眼睛的模样。
不过,姜毅凡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法说服成曜,只能悻悻然挂了电话。
成曜看着手机,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