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真的很奇妙,它生活在过去,存在于当下,却能影响未来。
透过舷窗向下望去,纽约的高楼大厦历历在目,深黑色的哈德逊河在阳光下奔向纽约湾。
周佩佩并不是第一次来纽约了,她十九岁的那年来到美国去杰克逊市参加四年一届的美国国际芭蕾舞大奖赛,就是降落在纽约这座城市的。(BGM——《yesterday.Oers)
那一年她赢得了她人生中份量最重的赛事冠军,又过了两年,她凭借那个冠军和优异的成绩,赢得了来到纽约大学进修的机会。
在进修结束,从纽约回尚海的飞机上遇到了苏长河,文青气质面色忧郁带着颓废气质的苏长河正好坐在她旁边,正在看英文版的《Far.from.the.Madding.Crowd》(《远离尘嚣》)。
这本书的作者哈代恰好是周佩佩最喜欢的作家之一,《远离尘嚣》是本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宿命论作品,表达了哈代想远离工业文明的理想,而小说中的主人公们的爱恨情仇和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实在不是一个远里离尘嚣的穷乡僻壤中应该发生的事情。
最后作者无情的揭露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工业文明的侵蚀之下没有人可以真正的远离尘嚣。
哈代后面的一系列书都在表达处于这一变化冲突间的“威塞克斯乡民”的惶惑和抗争,表达了人生的变幻莫测、命运的无从把握,以及作为人的本能和感情之表现的爱情在历史洪流里是多么的渺小。
在飞机上很无聊的周佩佩并没有准备什么消遣和娱乐,纽约到尚海又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恰好苏长河准备了好几本书在飞机上读,于是百无聊赖周佩佩向身边的苏长河借了本过来看。
她还记得她拍苏长河肩膀的时候,那张茫然又迷惑的面孔,他的眼神没有别人看着她的那种对于美丽的惊讶和探索,很是空洞。
周佩佩一下就记住了这个看上去很是消极又颇为英俊的年轻人,但那个年代要认识一个陌生人是件相对来说很难的事情。
下飞机的时候借来的那本书却忘记还给他了,直到他们几个月后在尚海图书馆的徐家汇藏书楼再次相遇,她才找他要了联系方式,说要把书还给他。
那本书是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至今那本1983年插画版的《月亮和六便士》还被她包好,收藏在家里的书柜中。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和突如其来的缘分迎头相撞,偶然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主题,只是有些缘分只是南柯一梦,瞬间消逝便成了萍踪过往,有些缘分却落地生根,扎进了你的生命中,从此纠缠不清。
周佩佩看着视野中越来越大肯尼迪机场,心中感慨万千,其实她现在也说不清楚,遇见苏长河是缘分还是劫数,也许遇见的一部分叫做缘分,而另一部分,也许该叫它劫数,有命中注定就有在劫难逃。
飞机一阵颠簸然后平安的降落,空姐的声音在机舱里响了起来,周佩佩把一旁睡的正安静的朴芝研叫醒,睡眼惺忪的小芝研伸手搓了搓眼睛,然后迷迷糊糊的转头看着周佩佩道:“阿姨!到了么?”
周佩佩拿出湿纸巾替她擦了下脸,然后笑着说道:“到了,小懒猫,我们马上要下飞机了,把你的书包拿好!”
小芝研点了点头又问道:“阿姨!晓羽哥会来接我们吗?”
周佩佩又把小芝研睡的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说道:“我们来美国就是给他一个惊喜的,要他来接不就是暴露了吗?”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洛杉矶啊。”
周佩佩笑着说道:“后天吧!明天阿姨还有一些老同学要拜访一下。”
对于这个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周佩佩很是喜欢。
两人下了飞机,在等行李的时候,周佩佩给许沁柠打了电话,许沁柠也没有告诉周佩佩程晓羽特意从蒙特雷赶来了。
等周佩佩拖着箱子牵着小芝研一起走出到达大厅的时候,才看到了如今不再那么消瘦,身材匀称的程晓羽与他差不多高的许沁柠站在一起。
程晓羽带着微笑向周佩佩和小芝研挥着手,小芝研立刻就向程晓羽跑了过去,带着复古眼镜的程晓羽和年轻时候的苏长河十分的神似,虽然不能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从气质到微笑那种感觉实在太像了,一瞬间周佩佩眼眶就湿润了。
很多时候,人们流泪不是因为软弱或者难过,而是因为他们已经坚强了太久。
泪水本是禁锢在眼眶里的,一旦找到钥匙,哪怕一缕银丝,一窗斑斓的景色,都可以让心猛地一缩,然后——眼泪在眼眶中,毫无防备地涌了出来。
对于周佩佩来说,苏长河过世这两年,每一天都需要慢慢的熬,才能得过且过,想要维护的家庭,没能维护好,想要照顾好的人,没能照顾好,丈夫留下来的公司,只能任人糟践,偏偏这一切无人倾诉,也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不过周佩佩也从来没有想过需要谁帮忙,幸好程晓羽自己还算争气,在美国这边取得不小的成绩,让她十分欣慰,见小芝研已经扑进了程晓羽的怀里,周佩佩转过头去,让沸腾的心情冷静下来,她悄悄拿出丝巾擦去了眼角的哪一点湿润,然后走了过去。
周佩佩穿着米色的香奈儿套裙,头发烫着大波浪披在肩上,岁月对她很友好,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站在许沁柠跟前,更像是姐妹。
她先是松开拉杆箱和许沁柠拥抱了一下,然后说道:“丫头,辛苦你了。”
许沁柠忙道:“我有什么辛苦的啊!倒是您带着小芝研这个小顽皮辛苦了。”
后面的保镖走上前来把周佩佩和小芝研的箱子拖走。
周佩佩便走到了程晓羽面前,看着程晓羽熟悉又陌生的脸,想到苏长河眼眶又红了,这对于向来追求静养的她来说,实在少见。
程晓羽也感觉到了周佩佩的情绪波动很大,他抱着吊在他脖子上的小芝研笑容灿烂的说道:“周姨,你今天到都不告诉我,要不是小柠,我都不能来接您,您是不是生我的气啊?”
很多人说,比起一个舞蹈家,周佩佩更像是深山里走来的巫女,神秘,优雅,却不接地气,苏虞兮的气质就是综合了苏长河的淡漠和周佩佩的神秘、优雅,并且比他们两夫妇更不接地气。
周佩佩再次平复了情绪,目光慈祥的看着程晓羽道:“我也知道你现在拍片的任务重,不想打扰你,再说你从加州到纽约还要浪费时间坐飞机,何必呢?我又不是不去加州的,许沁柠说你建了一艘很大的船,我还要去看看的呢!”
“对!我也好想要看啊!晓羽哥,你一定要带我去!”小芝研把头搁在程晓羽的肩膀上说道。
程晓羽连忙点头道:“好!好!你想要去月亮,晓羽哥都带你去.....”
周佩佩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芝研,自己下来走,这么大姑娘了,还要晓羽哥抱,羞不羞。”
小芝研还是不敢不听周佩佩的话,从程晓羽的身上跳了下来,其实小芝研现在已经很高了,女孩子长的比较早,只是还很瘦,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头发扎在脑后,身上带着阳光,脸上全是粉嫩的稚气。
而一旁的周佩佩则是另一种美,这是经过时光淬炼的精致,才会有的醇香的味道。她已经去掉那些个天真、繁芜、阴凉、世故,或许带一些淡淡的看透世事,但会显出更倾颓的味道。
像小芝研这种少女的美是一派天真,而像周佩佩这种有气息有味道的女人,让人如临寂静深渊,如饮陈年普洱,如履平流长川。
光阴赠给她的,除了凛冽的寒凉更多的是这种叫做气场的东西。
四人在保镖的护卫下朝机场外面走,周佩佩并不是婆婆妈妈的小女人,她可是开车比大多数男人都要猛的大女子,因此一路上也没有和程晓羽聊生活琐事,反而和程晓羽聊起了电影。
显然她十分不满程晓羽前面拍摄的电影过于商业化,觉得程晓羽不该一味的追求票房,她说出了对程晓羽的希望,自然是叫程晓羽多弘扬华夏文化,如今他已经不是一个小人物了,需要有更高远的艺术追求,需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程晓羽也没有说自己差钱买“百代”,只是虚心的接受周佩佩的批评教育,一旁的许沁柠见程晓羽一副老老实实应声虫的样子,躲在一旁窃笑不已。
接着周佩佩又十分好奇的问起了程晓羽准备花六亿美金拍个什么电影。
对于程晓羽如此夸张的大投资,周佩佩并没有意见,更没有说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之内的劝解的话,只是鼓励程晓羽一定要做到最好,并说了她当年为了参加比赛,自己踩自行车,踩了四个小时,拿着录像带去投稿,结果因为超过时限,况且作品都是由各单位选送,根本没有这种单枪匹马冲过来的选手,于是拒绝了她。
她在门口又苦苦等了四个小时,哭的稀里哗啦,负责报名的人拗不过她,松口表示,可以在评委休息期间,在休息室里播放她的录像,至于选不选得上,就看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了。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那一年,在休息室播出的舞蹈《我们在跳舞》以黑马之姿拔得头筹,让她赢得了去美国参加芭蕾舞界的奥运会的机会。
周佩佩带着臻至化境的平静和淡薄对程晓羽说道:“芭蕾舞所教给我的绝妙,就是想要用脚尖旋转人生,就不要害怕跌倒,只要拼命,你一定能飞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