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 我个人坐在凳子上,叔叔和阿姨并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认真”地问我问题。婉婉无奈何地在我身后走来走去, 最后终忍无忍地把我拽起来,对他爸妈说:“你们不回去吗?”
“哦,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
阿姨边说边以同样的方式把叔叔拎起来。
我被婉婉拎到边, 叔叔被阿姨拎到门口,临开门时,叔叔看我眼, 眼神里复杂的情绪,我至今没能解读完。
婉婉看着她爸妈进电梯, 才松口气,走回家里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碗筷。
我想去帮忙,她却把我挡回去,抬头对我道:“这是我家,家务活本来就应该我干, 你是我的客人,你去沙发上坐,我拿东西给你喝。”
我坐回沙发,看着杨婉在厨房里做。
她的确不太会做家务,磕磕碰碰地折腾完那堆碗碟,已经过晚上七。
她从冰箱里拿两罐气泡水,递罐给我, 摘掉围裙,在茶上的地毯上盘腿坐下,伸个懒腰, 重新给自己扎个马尾,接着打开拉罐,抬起头咕嘟咕嘟地喝大口。
“对不起啊。”
她侧头冲着我。
我低头望着她,沉默半天才问道:“怎么。”
婉婉回过头,“我是那种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管的人,饭不会做,锅也烧穿,我爸妈太想找个人照顾我,不过这样都不公平,男孩子再好,再懂得怎么生活,人也有自己的业,自己的情绪,在我没学会和别人相处前,我不想让那个人吃亏。”
“我懂。”
杨婉听完这话便声,“你懂什么呀邓瑛。”
“我明白,我要等婉婉。”
婉婉似乎怔怔,拿起汽水罐却没有喝。
“我以前难道救过你?”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说。”
我捏捏罐身,张口道:“我喜欢你,但我不能冒犯你。”
杨婉沉默会儿,“这样公平吗?把动权部交给我。”
我稍稍弯下腰,试着离她近些,轻声回答她:“放心,是公平的。”
**
过去的杨婉,和现在的我应该都明白。人与人间的情感转化,需要时间。
我与过去的婉婉相处十年,但现在的她,认识我才不到半年。
如杨婉杨婉所说,这对我看起来有些不公平,六百年前的婉婉,应该和现在的我样,小心翼翼地试图保持好距离,拿捏好分寸,不愿意自以为是地侵害我的人生。在如此自由平等的世界里生活过,拥有过这样幸福的家庭的婉婉,在我身边究竟活得有多么疲惫,我至今才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隅。
所以,现在这样的关系很公平。
我来给婉婉债,我唯希望婉婉为我做的,是给我机会。
值得庆幸的是,她给。
“你有我电话吧。”
“前我住院的时候,杨临给过我。”
“嗯。我微信也是那个号码,我平时不在学校图书馆,就在我导师的研究室,你下次如果要找我,就不要食堂。”
我终不用蹲食堂。
不过,婉婉后来去外地参加研讨会去,我所在项目,也因为合作的实验室现参数缺失的问题,部分工程不得不停工进行重新取样。我临时支援就近个项目的二次结构施工。这个项目的工地就在我租的房子附近,且项目上有交通车接送,解决我暂时不能开车的问题。但由他们在赶这个阶段的工期,因此我也变得很忙。
婉婉这天晚上发消息说她明天上午会回来。我提前跟总负责人打好招呼,准备早走,想晚上跟婉婉吃饭,然而我谁都没有想到,第二天的下午,也就是2018年5月12的下午,工程在堆料,我准备上第三楼层去看植筋,地面突然开始跳动,下面的工程师立即朝我喊:“邓工,不要往上走!找稳固的地方抓稳站好!”
接着楼体开始摇晃,工人们慌。
“是地震,都抓稳!”
大约过二十秒,楼梯的摇晃平息下来,我和另外个项目工程师立即查看墙体和梯身,二次结构施工的时候,为植筋、浇筑混凝土,临边的安防护早就被拆得乱七八糟,经过这震,脚手架的连墙件乎散,我对下面喊道:“连墙件松,你们先往外撤,我们马上带工人下来。”
重楼上下来,退工地,我们才意识到这次地震有多严重,外面的人部惊魂未,手机信号断,交通乎瘫痪,项目组里有个地质方向的工程师在讨论,说不知道震中在哪里,但照这边情况来判断,多半高七级。
我站在路边试着打杨婉的电话,得到仍旧是串忙音。
项目上开始启动地震应预案,开始切断输电供水,清查人员,安置物资,我也暂时不能离岗,等接到以离项的通知时,天已经黑透。
路上开始下雨,公交车大部分停运,租车就更打不到。
我在工地上借把伞,冒雨往家走,走到小区的门口的时候,看到好多人站在小区外面的自行车棚里躲雨,其中有个拉着白色行李箱的人,混身湿透地蹲在人群里。我忙走过去将她扶起来。
“婉婉……”
谁知她看见我眼睛下子红,“说你们那边工地塌……”
“我没,别信谣言。”
婉婉咳声,“对不起,我不懂,我乱说……”
“没没,别慌婉婉,你怎么到我这边来。”
婉婉揉把眼睛,“机场专线走到这边就遇见封路,我没地方去,哥哥和爸妈他们也都联系不上……”
我看着她滴水的头发,“是不是很冷。”
杨婉抓抓自己的头发,摇头道:“好,都顾不上。”
我拉起她的行李箱,“去我那儿换身衣服。”
“是听说有余……”
“婉婉,我家是楼,没关系的。”
**
家里除浴缸裂口以外,其余的家电家具到都是完好的。
地震引起停水和停电,不过好在天然气是通的,楼水压够,龙头里暂时能放些水,我接水烧上,给婉婉洗澡,转身去房间里给她找浴巾。
婉婉声不吭地站在我身后,打着手机的灯帮我照明。
“婉婉,把手机电留着,我看得见。”
“好。”
她仍旧惊魂未,但人却变得特别听话。
我找套自己的睡衣放在沙发上,去厨房里提水,面跟她说:“是新的,我没有用过,你先将就我这里洗个澡,把衣服换。”
“邓瑛……”
“怎么。”
杨婉看向浴室,“太黑。”
我提着水顿顿,心里忽然软,她曾经保护我十年,好像什么都不怕,如今我才知道,原来她也有惧怕的东西。
“不怕,我们蜡烛。”
我把蜡烛燃,固在水台上。
婉婉抱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发呆,我试探着轻轻摸摸她的头,她这才抬起眼看我。
“进去嘛。”
“不会再地震吧。”
我摇摇头,“理论上,余震不会大过前那次。”
“嗯。”婉婉头。
这才穿着拖鞋走进浴室。
我走到玄关处,去把她的行李拉进来,却忽然听到她叫我:“邓瑛。”
我忙应她:“我在呢,怎么?”
她似乎犹豫阵,“你在做什么。”
“在搬你的箱子。”
“哦。”
“以打开吗?帮你找衣服。”
“以,第层就有。”
我蹲下身借着浴室的光打开箱子,想把她的衣服拿来,却听又在叫我的名字。
“邓瑛。”
“啊?”
“你在什么地方。”
“我就在卫生间门口。”
“哦……”
她又不说话,我站起身走到卫生间的门前,“婉婉,你是不是害怕。”
她先是没有应声,半晌后才“嗯”声。
我把衣服放在衣架上,对她道:“那我在卫生间门口坐着。”
“我不是要你坐在门口,我……”
“没婉婉,你跟我说话吧。”
婉婉的话是和从前样多。
“你们项目场地好吧。”
“具体不知道,要等后震后评估。”
“你联系上你爸妈吗?”
“没有。”
“他们特别着急。”
“我会尽快联系他们,你是女生,晚上联系不到,叔叔阿姨应该比我爸妈着急。”
杨婉时没有说话。
我避开浴室磨砂玻璃上的影子,对杨婉道:“你今晚睡我的房间,我会儿去把床上东西都换。”
“那你呢。”
“我不睡,我在沙发上坐着。”
杨婉又沉默下来。
“或,我去门外坐着。”
“邓瑛。”
“你以从里面把门锁……”
“邓瑛!”
她声打断我,“这是你家,你傻不傻啊。”
“我不傻。”
婉婉的影子落在我腿边,“我要让你都不害怕。”
“你快到客厅里去坐着。”
“……”
“我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