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从冰场走出来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也正朝这侧走来的江心。五人视线对接,说要装作看不见就实在有点太假了。
于是,子君首先对江心打了个招呼。
“来加练吗?”她问。
“嗯。”江心笑了一下,“想稍微多练习一下。”
“这样啊。”
她的视线游向一旁的许浩洋,看到韩露贴他贴得很紧,两个人的手就明目张胆地扣在一起。其实,韩露并不是喜欢在人前表现这种亲密举动的人,但是看到江心,她似乎莫名地就生出了一种女人天然的敌意——必须对男朋友保持一种占有感。
江心看了看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她只和子君说了声再见,便一个人朝着冰场的方向走去了。在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张磊啧了啧嘴。
“其实有时感觉她也挺惨的。”张磊说,“怎么怎么都不顺。新的搭档现在也还没确定吧?”
“王教练其实还是上心。”子君说,“而且咱队里也是确实缺当打的女选手。但是吧,好像男搭档那边就总是确定不下来。”
男搭档确定不下来的理由,他们几个人心里是有数的。江心这些年一直折腾,从来没停下来过,她这种行为和性格难免让搭档产生迟疑,毕竟选手的职业生涯的巅峰期不过是那么几年,能减少无效的折腾,自然是减少无效的折腾是好。
总而言之,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由她自己来消化。
江心在未来能够走到什么程度,便只能看她自己了。
“不过毕竟还有时间就是了。”张磊总结了一下,“王教练这么喜欢她,感觉有他在,也不至于让她被架空。”
冬奥会开始之前,训练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所有人都被一整天的训练压榨得精疲力尽,几乎是倒在床上便睡。但是,在一天紧张的训练结束后,韩露躺在床上,
却全然无法入睡。
原本认为经过三天的休养便可以恢复的旧伤,又突然更甚地痛了起来。
这种痛感是她非常熟悉的痛感,是有什么被撕扯开,然后又残连着什么的痛法。这让她恐惧得无法入睡。
又来了。
她想。
她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件事对所有人都隐瞒下来,马上就是冬奥会,如果她表现正常——即是说,如果她不去逞强做那些难度太高的动作的话,她应该可以保证她的节目不出问题。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推翻了。到了这个时候,她不应该再怀抱这样的侥幸心理,她不能够再失败一次了。
于是,她马上翻身下了床,重新穿上衣服,然后,经过了反复的迟疑和犹豫后,终于用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但对象不是许浩洋,而是赵之心。
赵之心接到电话后没有任何耽搁,立刻放下手头正在处理的工作,驱车带韩露驶向医院。在路上,他忍不住询问了一些关于她的伤情的具体感受,通过她的描述,他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
受过伤的跟腱非常脆弱是事实,韩露过去过度透支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这样的训练强度也是事实,即使她已经非常留意,没有再去给自己增加训练的压力,但身体却是不会骗人的,它不会因为人的谨小慎微,而多给他们一些同情和怜悯。
神啊。
赵之心想,难道就不能多给她一些时间吗。
到了医院后,韩露再度拍摄了右脚的片子,结果正如赵之心所料,韩露的跟腱的旧伤确实复发了,而且比大奖赛刚刚结束那时要严重很多。最为安全的治疗方式是马上停止一切训练,退出比赛,但是——
冬奥会迫在眉睫,韩露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选择退出。
他当然明白。
“它会再断一次吗?”韩露问医生。
她已经不似四年前那般慌张,而是表现出了一种异常的冷静。
这种冷静赵之心看在眼里,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他一时之间恍然觉得,韩露就要奔赴无法回头的战场。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的话,不会。”医生回答,“但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剧烈运动给跟腱压力的话,那……”
“有什么方法?”韩露问,“除了控制运动之外,有没有其他不影响——比赛的方法?比如固定,或者药物?”
两天后,他们便要赴冬奥会的赛场了。再次手术自然是不现实,也不可能去打石膏固定,现在或者只能选择用绑带来强行固定支撑,同时用药物缓解疼痛,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再去做高难度的动作,这会直接影响到他们在冬奥会上的表现。
也就是说,如果她的脚是这样的一种情况,那么,她和许浩洋势必没有办法登上领奖台。
怎么办?
想到这里,韩露的大脑顿时又是一团乱麻。
看到韩露既说不出自己的想法,也坚定地绝不接受医生的建议,赵之心没有办法,只能将她带出医院。
返回训练中心的路上,韩露一句话都没有说,最终他们回到医务室,韩露才终于对他说:“就这样做吧。”
“怎么做?”赵之心问。
“固定。”韩露说,“然后用药止痛。”
“编舞呢?”
“……照常。”
“你确定要这样吗?”赵之心摇头,“最好不要。你最好让许浩洋知道,和他商量一下,是否要改变编舞动作。以免……”
以免上次的悲剧再次发生。
他想这么说,但没有说出口。
“不。”韩露说,“我……”
赵之心看着她。
“我要和它赌一赌了。”她忽然笑了,“和我的身体赌一赌。看一看它会不会对我这么残忍,会不会到最后一刻……都不打算放过我。不会这样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她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每个小时都要对它说一次。只要等到冬奥会结束,这双腿……”
“嘘。”赵之心打断了她,“不要说这种话。”
“你之前想到过这一天吗?”她突然问,“在你过去在学校冰场上看到我的时候?”
赵之心诚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他说。
他不想看到这一天,不想看到她露出像现在这种像是接受了残忍的现实一般的表情,他希望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希望她永远像她年少时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得意气风发。
“之前,”韩露说,“我无论如何都不想接受这个事实。我不想承认自己年龄已经大了,已经必须给更年轻的选手让位了。但是现在……”她笑笑,“我好像已经接受了。我不是在和其他人赌,我是在和自己赌。看老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赵之心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应该用什么药?”韩露转开了话题,“有没有效用更强的?”
“效用更强的……”赵之心重复,“这里确实有之前从美国带来的药。但是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用,我今天要研究一下,可能再和我的导师商量一下。”
“嗯。”韩露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赵之心微微笑了一下。
“笑什么?”
“你之前不会说这样的话的。”他叹口气,笑着解释。“有些不习惯了。”
就按照韩露所说的,赵之心将她的右脚包裹固定,强行以这样的物理方法来保证旧伤不会出现更复杂的问题,同时,以止痛药物稳定疼痛,尽可能保证她在冬奥会上的稳定发挥。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赵之心明白,这件事是不应该的,他作为随队的医疗顾问,他应该有义务把韩露的身体状况报告给刘伯飞。但是,他也说不清是相信韩露的幸运,或者是自私地想要保有和韩露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他可以说是自欺欺人一般地享受着他们独处的时光,通过她的伤病换来的,或者甚至说是偷来的时光。
就这样,冬奥会来临了。
赛前的一个星期,选手们已经停止了之前紧张的训练,改为以简单的练习来保持身体状态的稳定。但是,韩露的脚伤却并没有随着训练的减少而转向好的方向,在止痛药的作用退去之后,她简单地试图发力,都会被袭来的痛感引出一头的冷汗。
神啊……
她闭上眼睛。
就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她不知道第多少次向着不知道存在于何处的神祈祷着。
请让我完成比赛。
第二天,就在几个选手坐在一起,平常地聊着天的时候,刘伯飞突然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有一位兴奋剂检查机构的官员。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性,坚决杜绝滥用兴奋剂的事发生,会有不事先通知的突击性的兴奋剂检查,有的是在比赛期间,有的是在选手们的训练阶段。这些老将们参加了这么多国内外赛事,早已经对此习惯。但是,当刘伯飞沉着脸走到韩露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怎么了?”许浩洋问。
刘伯飞递出了一张单子。
韩露提供的A样本尿样检测结果呈阳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