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俊武的最后一句话,如同压断骆驼后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彻底击溃了田福堂的雄心壮志。
仿佛一瞬间,他的脊背便垮了下来,脸色也一会儿通红,一会儿苍白。
良久才长叹一声道:“今晚上咱们就是议议,罢了会就开到这里吧……”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弯着腰,背着手便离开了村委会办公室。
看背影落寞不已。
老实说,田福堂完全可以以村委的名义,强行实行他的计划。但除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这样做。
因为如果金俊武没说这些话,他最多只是和金家结怨。
这虽然让他顾虑,但还不至于干不下去。
可是金俊武说了这些话之后,那性质就变了。
俊武都把卡尔的话、教员的“高峡出平湖”搬出来了,也没有说反对的话,只是让田福堂做好论证,好好地规划一番。
这就逼迫田福堂得去论证、规划了。
这是他田福堂的本事能力可以达到的地步吗?
这要是真的对村里其他地方造成影响,那还推行不推行?
而且事情更麻烦了,花的钱更多了。
到时候遇到问题,吃亏的就不是金家那几家窑洞,而是所有的双水村村民。
不论怎样,他生活在双水村;不仅这一代,而且下一代也要生活在这里,哪能真的和全村百姓结怨呢?
……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即便包括孙玉亭,张了张嘴,也没有喊出声来。
金俊武看着那个落寞的身影,心中畅快之极。
他和田福堂明里暗里斗争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赢得痛快!
因为金俊武也是第一次把田福堂的议题,抬高到一个更高的理论位置,也提出了田福堂无法施行也无法反对的措施。
这就叫有理有据,摆明车马,从理论到实践,彻底的战胜对手!
再没有这么舒心的事情了!
不过金俊武高兴归高兴,眼神却扫过一直在人群中,却不发一言的陈昭。
心中闪过浓浓的敬佩。
要不是他帮忙,自己最多让田福堂下不来台。
但很难阻止田福堂推行他的“宏图大计”。
“这个少安,有理论有心计,真是了不得啊!”
“若是他能解决了那件事,我以后让他一头便是。”
……
田福堂走了,这个村委扩大会议也就虎头蛇尾的散了。
但是陈昭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走到孙玉亭面前,低声说:“二爸,我爸说你今晚散了会,到我家一趟。”
“啥事?”
“那自然是有事呗。”
陈昭说的很平静。
孙玉亭不以为意,便跟着陈昭来到孙玉厚的家里。
刚走进院门,就看见孙玉厚从少平的窑洞门口站着。
玉厚没说什么话,只是沉默地从自己的烟布袋里挖了一锅烟,点着抽起来。
玉亭走了过去,自顾自的从身上掏出自己的烟锅,在他哥的烟布袋里挖了一锅,又用他哥的火柴点着,说:“哥,你找我什么事?”
孙玉厚道:“跟我去少平屋里,少平在正屋里呢,咱俩在这里面说话,别影响老太太睡觉。”
“好。”
玉亭跟着玉厚进了窑洞,后面的陈昭伸手就把门关上了。
“哎,少安,怎么关门了?”
“哥,你为啥打我?”
“哎呦……哥,你真打我!”
“哎呦……孙玉厚!你敢打村干部……”
“哎呦……哥啊,你别打了……哎呦,你下手真狠……哎呦……哥啊……”
“呜呜呜呜……”
“总得有个组织啊……呜呜呜……”
伴随着玉亭的惨叫,屋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玉厚始终一言不发,手里也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抽打孙玉亭。
陈昭站在门口,也不进去,就怎么安安静静的站着。
万一玉亭夺过孙玉厚的武器反击,他好冲进去,来个夺门救父。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孙玉亭不爱劳动,也不爱收拾家里。
比不过终年干活的孙玉厚有力气。
玉亭的声声惨叫,终于惊到了主屋里的少安妈、少平和秀莲。
他们赶忙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子里,吃惊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陈昭。
“这是咋的啦?”少安妈忙问。
他是玉亭的老嫂子,俗话说长嫂如母,对玉亭很关心,待他就如待少安少平他们一般。
“妈,没事!爸和二爸吵几句而已,你不用管。”陈昭平静的说道,
“妈,你宽心,爸和少安都在这里,少平也在,二爸不会有事的。”大着肚子的秀莲扶着少安妈,柔声安慰。
嘴上这么说,眼神却在闪闪发光。
孙少平站的稍微远,眼神也是闪闪发光,颇有兴奋的神色,两手更是紧紧握住,显然十分激动。
他在村里当了大半年的老师,对村里的事情不敢说了若指掌,但是那些流言蜚语、小道八卦还是门清。
当然知道他爸为什么打二爸。
老实说,孙少平是看不上自己的二爸孙玉亭的。
二爸二妈两个人穷积极,在队里都负点责,一个是大队支委,一个是妇女主任,黑天半夜开会,三个娃娃撂在家里没人管。他们光景一烂包,二爸经常穿着烂衣薄裳,饿着肚子还常给别人讲大道理。村里人明不说,背后谁不耻笑他们!
偏偏这个二爸还不知廉耻,竟然勾搭“烈士”金俊斌的遗孀王彩娥。还自以为做的人不知鬼不觉。
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过全村人的眼睛?
只怕唯一瞒着的,就是玉亭的婆姨贺凤英了。
金俊斌懦弱,而且死了,但他还有两个哥哥金俊文、金俊武两兄弟。
金俊文和俩儿子金富、金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金俊武有头脑有手腕,更是村里数得着的强人。
那王彩娥年轻,又没有和俊斌留下孩子,真的要是改嫁,他兄弟俩也没资格说什么。
可是他现在还是他们的三弟媳妇,却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俊文和俊武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只怕早就想来一个人赃俱获,送到公社里去了。
孙玉厚也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一直愁的不得了。
他也怕门风受辱啊!
还是陈昭想明白了这件事,与其孙玉亭被别人人赃并获,身败名裂,孙家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不如孙家人自己执行“家法”,彻底斩断孙玉亭的“妄为”!
所以陈昭好好地给孙玉厚说了这件事,选在这天行事。
一直打了半个多小时,孙玉亭才被放出来。
孙玉厚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以后再敢瞎搞,打断你的腿。”
然后就背着手进了主屋。
孙玉亭一脸的鼻青脸肿,却半句话不敢多说,灰溜溜的返回自己家里。
贺凤英见他这般惨状,一开始还勃然大怒,可是知道是玉厚打得她丈夫之后,就一句话不敢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