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周后, 江画终于再次回到了江家。
迈进卧室,他丢下书包,先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打了几个滚, 鼻间没嗅到越歌身上那独一份的香味, 隐约竟有些不自在。
江画默默腹诽, 他在越歌家里一共就住了两天, 习惯培养的也太快了点。
不过越歌比他更奇怪,听说他要回家, 反应跟神经病似的, 所以江画擅自认定越歌绝对更喜欢他一点。
想到这,他摸出手机,自拍一张给越歌发去了。
【话梅糖超甜:我到家了[图片]】
【x:不认识。】
【话梅糖超甜:???】
很快,越歌打来电话,说话的声音有点哑:“见到苏闻了么?”
“没有啊,约的是八点。”
“是么。”
江画抱着手机, 在床上翻了个身:“嘁,你不是不认识我么。”
越歌没说话,话筒里传来阵阵风声, 听得江画心生疑窦。
“你还在外面?”
“看风景。”
江画坐起身,两条腿不安地晃了晃:“你到底怎么了?有吃晚饭么?”
“没胃口, 手疼,你回来喂我?”
“...别瞎扯了。”
越歌吸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算了, 没事了。”
江画问:“你到底怎么了啊?”
“江画,你好麻烦。”
啪叽。
江画把电话挂了。
越歌果然在发疯,江画忿忿一摔手机,在床上又滚了几圈, 换身衣服就下了楼。
江父江母今天上午刚从国外回来,并不知道他外住几天的事,江画反复叮嘱过管家不准提起,而管家见他平安回来,一颗心落回肚子,只当他是处于热恋青春期,很理解地保守了秘密。
当晚的晚餐格外丰富,小一周没开过火,江家大厨手痒,使劲了浑身解数。
在外面受了好几天的苦,总算恢复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江画给面子地吃了不少,但他吃着吃着,不免又想起奇怪的越歌,咀嚼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这大概就是盲目的热恋期,一点小事都会联想到对方,江小少爷现在病情很重。
“画画,吃着饭想什么呢?”
江母这趟出差回来体态丰腴了些,结果老实在家的江画反而瘦了,她看在眼里,简直心疼得不行:“你这两天是不是闯祸了?脖子受伤不说还瘦了这么多!”
江画埋头吃饭,以此掩饰心虚:“妈,你怎么跟乔哥似的啊,我什么时候闯祸了,就是不小心被刮伤了。”
“怎么不小心?在哪不小心?你不小心你那小同学怎么也不注意点。”
江母话里带了几分埋怨,她知道自己儿子不省心,现在江画谈恋爱了,她不舍得责怪儿子,自然会迁怒到越歌头上。
这种堪称盲目的宠溺让江父都有点无语了,放下筷子说:“刮刮碰碰有什么,画画瘦了就让他多吃点,怪什么外人。”
江母美眸一横:“你别插嘴!”
江父低头吃饭了。
江画见势不妙,转移话题道:“对了,等会儿苏闻哥要来。”
“苏闻?”听到苏闻要来,江母果然转走了注意力:“他不是今天刚回国么,这么晚还来找你?”
“白天我上课啊,苏闻哥找我聊聊天。”
想到方才越歌古怪的反应,江画心神微动,补充了一句:“悄悄话,你们不要偷听!”
江母自然不会偷听,她巴不得江画和苏闻多多独处,‘回头是岸’,发现身边就有个现成的良配。
说实话,越歌的身份她早就偷偷调查过,但调查方向仅限于学校和家世,越歌私底下的一面藏得实在深,如果不从小混混下手,很难调查出什么端倪,毕竟他每次解决麻烦都会挑在人迹罕至没有监控的角落。
现在在江父江母眼里,越歌只是个身世难言的穷学生罢了,虽然成绩优秀,外貌也拔尖,但比起知根知底的苏闻等人,多少还是不放心的,他们的傻白甜儿子,要骗到手简直太容易。
“唉...”江母幽幽叹了口气,心想明明自家儿子这么好哄,苏闻和乔修远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
是压根不上心,还是当画画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着急。
江画纳闷:“妈,你叹什么气啊?”
江母摇头,看着一脸纯稚的儿子,忍不住问:“你那个小同学...”
江画一撇嘴,不满打断:“他叫越歌,什么小同学,是我男朋友。”
江母:“...”
江母和江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酸劲儿,江父清了清嗓子,端着一脸严肃接过话茬:“什么时候有空,叫他来一起吃个饭。”
江画立马警觉望着江父,看得江父眼角直抽。
当宝贝养了十几年的儿子几个月就忘了爹,实在让他心里发堵,偏偏又舍不得发火,最后默默和江母一样全归咎到越歌头上。
“我们还是学生呢,不用见家长。”江画扒了两口饭,一改上次要见面时的态度,含含糊糊应付了过去。
究其原因不过是心虚罢了,以前他觉得越歌是朵纯纯的无死角白莲花,一点都不担心白莲花不招人喜欢,现在知道了越歌的真面目,听老爸说想见面,自然提心吊胆的。
匆匆吃完晚饭,他不顾父母挽留的眼神,先一步跑回了卧室。
一个人在家,写作业是不可能写作业的,江画见时间还早,对着镜子照了照伤口,非常小心的洗了个澡。
约好是八点,苏闻七点半就到了,他进来时,江画正对着镜子笨手笨脚地上药。
这种明显是刀割的伤口如果被爸妈看到,肯定会戳破他的谎言,越歌不在,这种事他只能自己做,结果因为对着镜子掌握不好方向,药膏擦得满脖子都是,澡都白洗了。
就在江画打算干脆放弃时,苏闻来了,他宛若找到救星,一脸可怜巴巴地看向苏闻。
“苏闻哥,帮我擦个药呗。”
苏闻来得很急,开门时,呼吸都是乱的,平日温润的脸色此刻显得有些严肃,一向整齐的衬衫也凌乱狼狈,像是被人拉扯过。
进门就听见江画的请求,苏闻脚步一顿,急步走向沙发:“你受伤了?!”
“呜,我最近特倒霉。”
“怎么回事?”
如果是面对别人,江画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隐瞒,但苏闻是他从小到大最信赖的人,向他抱怨示弱早就成了习惯,隐瞒分手原因是因为担心苏闻会针对越歌,但如果是秦扬,他就一点都不担心了。
简单把被秦扬报复的事说了一遍,江画伸着脖子让苏闻上药。
“你答应我千万别和我爸妈说,也不要报警。”
苏闻僵做在沙发好一会儿,才消化掉江画寥寥几句的内容。
他面色由青转白,浮现出恼怒后怕的神色:“为什么不报警?抓不到秦扬,你下次遇到危险怎么办?”
苏闻的语气是江画陌生的严肃,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讶然看去,苏闻这才意识到什么,话音缓和下来,循循善诱道:“画画,必须要报警,不然还会出事。”
如果是正常情况,江画当然会报警。
他避开苏闻认真的注视,犹犹豫豫道:“当时越歌来救我,把人打了。”
苏闻愣了愣,耐心等他说下文。
“打得特别狠,满地都是血,胳膊...胳膊好像也断掉了。”
“...当着你的面?”
江画点头,至今想起那副场面都心有余悸:“最后还把人锁在了柜子里,不知道秦扬伤成什么样,万一特别严重,会影响越歌吧,防卫过当什么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
江画对越歌的话抱有怀疑,他不确定越老爹一百万的赔偿金到底和越歌有没有关系,万一所谓的意外和越歌有关,如果报警,这么巧的事,警察肯定会顺势追查。
江画眼神躲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他把我救出来,我不想连累他,我现在还欠他一百万呢。”
一时间,苏闻表情变化莫测,艰涩问:“你是说他为了救你才凑的一百万,还给秦扬跪下了?”
江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差点跪下,还好我反应快!”
苏闻没再说话,细细擦掉江画脖颈上多余的药膏,对着开始结痂的伤口出了会儿神,动作很轻地帮他重新上药。
这和他想象中不一样。
先入为主的偏见里,越歌接近江画就是抱有目的的,对于那种城府深沉的利己主义者来说,明明通知江家才是最没有损失的选择。
没等苏闻想明白,他便已经问出了口:“他当时为什么不通知江家?”
说起理由,江画顿时脸热,红蔓波及到正在上药的脖颈,以至于苏闻动作稍有定格。
“他说赌不起,怕我出事。”对着好朋友秀恩爱,江画把自己说不好意思了,结结巴巴解释:“我本来也奇怪呢,不过后来想想,当时我爸妈都不在a市,知道后可能也会先报警吧,秦扬那疯子真打算看见警察就动手的。”
结果越歌来了,还是因为秦扬点了个外卖就找来的,别说靠江家能不能找到他,就是警察可能都没越歌脑子转的快。
苏闻沉声问:“你们不是分手了么?”
“唔...刚刚和好了。”
来之前,苏闻不顾陈梦榕的哀求与阻拦,下定决心要告知江画和江家伯父伯母越歌的所作所为,多年的蛰伏待发,避免亲弟弟一样看大的江画遭人算计,现在他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越天成之死只是越歌为了救江画而临时下定的决心,那是不是代表,他和江画之间可能不只是简单的利用关系。
不对...那几份保险是两年前买下的,越歌早就有这个打算了,迟迟没有动手而是选择用钱捧杀越天成,不过是怕落下把柄,打算通过这种纵容的方式提高意外死亡的概率罢了。
像现在这样临时动手必定是冒了风险的。
苏闻越是细想就越捉摸不透越歌的打算,如果越歌真打算插入苏家,不会像养猪似的耐心养越天成两年,临近成年才下手,毕竟移交监护人也需要一段时间。
最大的可能,就是越歌的确没瞄准苏家,一开始就只打算榨干越天成这一头‘猪’罢了,所以才会不紧不慢的,如今他为了江画冒了这么大风险,甚至来威胁自己保密...
苏闻不及乔修远聪明,但思维十分缜密,排除掉一切原因,仅剩的那个不可能就是答案了。
他停下上药的动作,听见自己用艰涩的声音问。
“画画,他真的喜欢你吗?”
几天前江画都是不确定的,现在他却是一百个确定。
“他特别喜欢我!”江画挺直腰背,开始大言不惭:“明明从高一就暗恋我,还不承认,还偷拍我照片呢。”
这时,系统突然冒头:“当前进度百分之九十,宿主,酒后他否认高一暗恋你了。”
江画:“谁在说话?”
系统:“...”
苏闻看着江画眉飞色舞,提起越歌时格外明艳的表情,嘴唇不知不觉中抿成了一条线:“如果你以后发现被他骗了呢?”
江画伸手拿起桌上的纱布摆弄,不自在地嘟哝道:“他是总骗我...但喜欢我肯定是真的,不用以后,我想发现就能发现。”
苏闻拿回纱布和胶带,妥帖覆上他的伤口。
“怎么发现?”
江画神秘兮兮地朝苏闻眨眼:“秘密,苏闻哥,你别担心了,他虽然人...额,不算太好,但也没那么坏的。”
苏闻默了默,心想弄死亲爹竟然还不算坏么。
江画迟疑道:“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我要和你见面后,他变得很怪,可能是吃醋了吧。”
苏闻冷哼,是心虚。
如果可以,苏闻不想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状况,他清楚,一旦越歌的身份曝光大众,苏家会登上娱乐版块,一向以恩爱闻名的父母一夜之间就会变作圈内笑柄,即便不会离婚,家庭气氛也再回不到从前。
而江家得知越歌的所作所为,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挠这份关系,到了那时,江画不会再有这样的笑容,被送到国外后,大概率很长一段时间会想当初那般浑浑噩噩。
苏闻见过江画那副样子,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灵魂似的,没有多余的表情,漂亮的眼睛也黯淡无光,仅是回忆,就让他心脏抽痛。
但长痛不如短痛,为了江画的未来,就算是这样,今天他也做好准备了。
苏闻闭了下眼睛,轻轻做了个深呼吸:“画画,有一件事...”
“苏闻哥!”江画突然站起身,干笑着后退了半步:“能不能不告诉我爸妈啊...”
江画笑得非常勉强,秀丽的小脸难掩苍白,就像已经猜到他会说什么,清澈湿润的眸底映满忐忑和哀求,满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溢出来。
“如果是越歌的事,能不能别告诉我爸妈啊。”
苏闻睁大双眼,一时错愕失言。
“他有时候是挺...挺坏的,苏闻哥,你别和他计较了,我保证让他反思,让他道歉也行,我们私下解决就好了吧...”
其实江母猜测的没错。
他和江画亲密相处十几年,却从来没表明过心意,不止是因为误会了江画对乔修远的感情,更多的是因为觉得江画还小,时间还长,他有足够的时间先把自己变得更优秀,在各方面都能成为江画的依靠,再把重心放回江画身上。
江画特别好哄,苏闻知道的,却不知道有朝一日,江画会为了别人来哄他。
苏闻张了张嘴,想说你不知道他做得多过分,时针正好指向八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苏闻无声看向来电显示,又看了眼站立不安的江画,终是先按下了接听键。
话筒那端响起一阵簌簌晚风。
天台边缘,越歌按灭烟头星星点点的火光,极为生硬地垂了头。
“我认输。”他哑着嗓子问:“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