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凉道:“喝多了没力气, 我给你捏捏吧, 我一边捏你一边说。”
乔九想了想,勉强接受。
然后他便见谢凉拖着凳子站起身, 到了他的身后。
凳子是圆凳, 没有椅背。谢凉紧挨着他坐下,双腿分开放在他的两侧,伸手给他捏肩:“说吧。”
乔九看一眼彼此的距离, 警告道:“你捏就好好捏, 不许趁机占我便宜。”
谢凉道:“我知道。”
乔九感受一下,挑剔道:“用点力。”
谢凉道:“成,我尽量。”
说着,果然加了一点力道。
这听话的姿态让乔九顿时不适应, 侧头疑心地瞅瞅身后的衣角, 见谢凉确实不像是要作妖的样子,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意:“伺候好我,我给你算工钱。”
谢凉笑了:“哦, 每月给多少?”
乔九道:“十两银子。”
谢凉道:“九爷大方。”
乔九道:“但你要是伺候不好我, 我一个铜板都不给你。”
谢凉好脾气地道:“嗯,我也尽量。”
他本想顺着点乔九, 好歹把事情先套出来。
然而某人是真招恨, 也兴许是憋久了终于能折腾他一顿, 就吊着不说,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监工上,比如“左边再用点力”“右边的手往右边来一点”“会认穴道吗, 要不我教你”等等,他忍着干他一顿的冲动,放轻了力道。
乔九立刻挑刺了:“你挠痒痒呢,没吃饭?”
“吃了,酒劲上来犯困,”谢凉道,“你要再不说点什么让我提神,我可就睡着了。”
乔九一听便知他的意思,但还是教育了一句:“你这样放在别人家是要被打死的。”
他指着肩膀的一处让谢凉捏,察觉身后的手移过去,这才道,“离尘那老头性子古怪,教出来的徒弟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谢凉:“……”
宝贝儿你以为你就很招人喜欢?
“那老头还总说让我们爱护同门,”乔九不太高兴,“他们有什么好爱护的,一个个都是疯子,亏我心志坚定才没在他们的祸害下长歪。”
谢凉:“……”
恕我眼拙。
他嘴角抽搐:“后来呢?”
“后来徒弟一个个长大,被老头轰下山了,”乔九道,“我是十七岁下的山。”
谢凉微微一顿。
乔九十七岁,那一年归雁山庄的老庄主离世。
按照江湖人的说法,乔九是匆匆赶回去的,恐怕连外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之后他与白虹神府决裂,收编归雁山庄的势力并入天鹤阁,成了如今令人忌惮的乔阁主。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与同门并不亲近,白虹神府里的亲人又一个不认,连儿时的玩伴兼表弟在外面因为他和别人吵架,嘴里喊的都是“九爷”而不是“表哥”,这应该是得了他的吩咐。
这些年,他身边大概就只有一个天鹤阁陪着他。
他肆无忌惮、嚣张跋扈,要是哪天不小心玩脱挂了,可能也不会有太多留恋,就那么无所谓地闭上了眼。
谢凉看着面前的人,突然道:“九爷,要是你哪天出意外死了,被人扒光了乱摸……”
乔九道:“谁敢?”
谢凉道:“死都死了,有什么不敢的?”
乔九道:“那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嗯,挺好,谢凉想。
看来还是有在意的东西,有就好,至少不会觉得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你问这个干什么?”乔九回过头,怀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想过等我死了就扒光我摸我?”
谢凉道:“……没有。”
乔九继续盯着他。
谢凉便胡说八道一通,将考古的概念为他解释了一遍。乔九天不怕地不怕的调调里难得有一些不可置信:“你们把死了几百甚至几千年的村长和长老的墓挖了?”
谢凉道:“嗯,已经挖了好几个了,看看他们的陪葬品,研究一下他们那时的生活状态等等,顺便把他们装在一个柜子里,让村民们看看这是古人。”
乔九:“……”
谢凉道:“九爷?”
乔九道:“你是那个考古门的吗?”
谢凉道:“不是。”
乔九道:“你们那些人里有谁是?”
谢凉道:“谁都不是。”
乔九点点头转回去,评价道:“考古门的在我们这里绝对会被打死。”
谢凉笑了笑,刚想说一句“我知道”便见他又转回来了。
乔九道:“这好像和我死了被扒光乱摸是两个意思。”
谢凉暗道一声不好糊弄,只能坚持表示是想起这一茬随便问问的,见他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一说法,捏捏他的肩,说道:“说回刚才的事,你那些同门现在都在哪儿?”
乔九道:“谁知道,可能已经死了。”
这是真不待见他们。
谢凉在心里评价,没问那些人是谁,反正不管是谁他都不认识,他问道:“你在少林没中毒,这本事是跟你师父学的?”
乔九正要端起茶杯喝一口茶,闻言笑了一声,并未回头:“谢凉,其实你今晚真正想问的是这个吧?”
谢凉不否认:“嗯。”
乔九道:“你这么好奇我的事,会让我觉得你很在意我。”
谢凉道:“我当然在意你,怎么着也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
乔九嗤笑了一下。
谢凉道:“再说我还得伺候你一年呢。”
这理由顿时取悦了乔九。
他说道:“不是他教的,是因为我厉害。”
谢凉道:“那你怎么做到的百毒不侵?”
乔九道:“谁说我百毒不侵?我只是运气好,双合散刚好对我没用。”
谢凉道:“怎么就单对你没用?”
乔九道:“我厉害啊。”
“……”谢凉道,“九爷,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还好,也就比我傻一点点,”乔九又喝了一口茶,知道想让谢凉乖乖听话不能随便打发他,终究给了一句解释,“我吃毒吃的多。”
谢凉心头一跳:“为什么吃毒?”
乔九道:“因为我想要百毒不侵。”
谢凉道:“你吃这么多毒没问题?”
乔九嚣张地反问:“我看上去像有问题的?”
谢凉看着他,不清楚哪句是实话。
但乔九这性子,有事情不想说的时候多的是办法应付人。他又给他捏了两下肩,靠过去道:“九爷,我跟你商量个事。”
乔九感到他贴上了自己的后背,连忙警告:“别离我这么近!”
谢凉很干脆地搂住了他的腰,下巴往他肩上一抵:“都是男人,靠一下又没关系。”
乔九道:“你是断袖。”
谢凉道:“你可以假装忘记这件事。”
乔九恶劣道:“你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谢凉笑道:“行,随你高兴,咱们先商量事。”
乔九当然不可能这么让谢凉商量。
为了自己的清白,他到底是挣开了谢凉,把人轰去对面坐着才勉强满意,等着看他要说什么。
“你看,字据上写的是一年,你又不可能随时使唤我,总这么使唤我你也烦,”谢凉道,“所以咱们用累积的方式吧?”
乔九扬眉。
谢凉道:“比如今天你使唤我一天,就记录一次,改天再使唤我一天那就是两天,一直到累积了一年的时间为止。”
乔九思考一下,觉得很划算。
他经常要处理天鹤阁的事务,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不能专心地使唤人实在很亏。他怀疑地盯着谢凉:“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凉道:“我可以有时间忙自己的事情。”
乔九想想他们那些赚钱计划,嗯了声,又问:“你能做到随叫随到?”
谢凉道:“我尽量。”
乔九又思考一下,觉得确实划算。
反正他们住得近,甚至他都能直接去他们那里住着,人总归是跑不了的。
他便爽快地同意了。
谢凉搞定完这件事,练了一会儿字,便打算留下陪个睡。
因为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爷再不使唤他几次可就要过完这一天了,他留下能让九爷多使唤使唤。
乔九想也不想就要拒绝,却听他说晚上能起夜为自己端茶递水,这才勉为其难地留下他。
谢凉笑道:“谢九爷恩典,要小的伺候您洗个澡吗?”
乔九道:“不需要。”
谢凉道:“那帮您脱个衣服呢?”
“也不需要,”乔九教育他,“你少想那些不该想的。”
谢凉道:“是。”
这模样虽然和低眉顺眼不沾边,但还是让乔九极其满意。
他出门吩咐手下倒热水,顺便找他们要了一个铜钱,拿回来赏给了谢凉。
谢凉嘴角抽搐,感恩戴德地接了过来。
乔九学着他以前的样子在他头上摸了一把,高兴地绕过屏风去洗澡,等到出来发现谢凉已经上床睡了。他顿时觉得那枚铜钱赏得有点亏,低头瞅一眼床上的人,没有躺过去,而是出去找到了凤楚。
庆功宴结束,基本都喝趴下了,只有凤楚维持着清醒,笑眯眯地盯着这一桌的妖魔鬼怪。他见乔九过来,和他一起走到凉亭里坐下,问道:“我家阿凉呢?”
乔九扫他一眼。
凤楚道:“哪个词听着不高兴,直说。”
乔九充耳不闻,而是道:“是你撺掇他来问我的?”
凤楚道:“不是,是他主动问的我,我看他挺在意你的,你告诉他了?”
乔九道:“没有。”
凤楚道:“为何?”
乔九道:“我自己的事为何要告诉别人?”
凤楚道:“我不是也知道?”
乔九道:“你是自己猜出来的。”
凤楚笑道:“但我问你时你不是也没否认?”
乔九道:“你那个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凤楚笑眯眯地看着他,“承认吧,你是因为在意他才不说的。”
乔九嗤笑:“你喝多了,滚去睡吧。”
凤楚望着他起身,喊了他一声:“人生在世有时不如及时行乐,反正你也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乔九再次充耳不闻,回到房间站在床前盯着谢凉看,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是有些在意。
他活到现在吃过太多的苦,仔细想一想,好像也就这一两年才稍微舒坦点,但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趣,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让他觉得有意思的人,哪怕知道这个人可能和姓叶的老不死一样喜欢招蜂引蝶,他也舍不得把人推远。
哦,如果一年的时间过完,谢凉还这么不要脸见人就占便宜,那可就说不准了。
他在谢凉的脸上掐了一把,上床睡觉。
谢凉忍下了抽嘴角的冲动。
他自然不能是真睡了,因为他发现了乔九会吃味,想看看在他任人宰割的情况下,乔九会不会对他做点什么,结果就等来了这个。
他心想这是真纯,不是装的。
纯的都能立个贞节牌坊了。
要不然就是他太自恋,乔九其实还没对他动心。
谢凉在心里叹气,翻过身,把手搭在了乔九的腰上,然后下一刻便被无情地拎起来扔了。
他于是死心,认命地睡觉。
乔九在据点闲着没事,所以转天一早他便要求使唤谢凉第二次。
谢凉好脾气地同意,待在他身边哪儿都没去,这让乔九十分满意,觉得回到宁柳也能这么干。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因为谢凉口中所谓的忙自己的事并不单指赚钱,他甚至没想过回宁柳。
晚上座无虚席的茶楼里,窦天烨望着满堂宾客,拿起醒木一拍,终于说起了这次的少林之劫,告诉众人其实有一股势力藏在暗处,等着随时使坏。
众人听得倒抽气:“如今可有头绪?”
窦天烨遗憾摇头。
众人议论纷纷,既后怕又庆幸:“多亏了乔阁主啊。”
“其实不只是乔阁主,还有一个人你们不知道,”窦天烨道,“他同样在祈福之列,少林之事上更是因为他发现了有人带油,将事情告诉乔阁主,这才有了和凤楼主的里应外合之计。”
众人道:“他是谁?”
窦天烨深吸一口气,环视一周:“他,就是谢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