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谢元昕二十六岁时, 宣布禅位。
对于这个决定,群臣们倒不惊讶, 毕竟禅位之事本朝已有先例,元昕这个太子也确实已经历练多年了。
相比之下, 倒是元昕对此颇有不满。
“儿臣看了刘双领送来的安排……您和父皇打算在儿臣登基的第二天就离宫?!”跟叶蝉说这话时,元昕满心的不快都写在了脸上。
叶蝉噙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用先皇当初跟谢迟说的话道:“一山不容二虎啊儿子。”
“……您别蒙我。”元昕运着气坐在她身边,“我知道您和父皇急着出去逍遥, 可我……”他噎了噎, “我刚登基, 父皇就什么都不管了, 万一我做错了事,可如何是好?”
叶蝉不由笑了一声。
这种担忧于她而言实在不陌生。谢迟刚登基那会儿, 也很担心自己做错事, 后来还是先皇跟他说,错事是一定会有的, 胡担心也没用。
可这个道理,她知道谢迟已经跟元昕说过了, 元昕只不过是还松不下劲儿而已,她再重复一遍也没什么用。
她便换了个说法,鼓励元昕道:“我和你父皇都相信你能当个好皇帝。而且,你不必这样畏首畏尾,你要知道,大多皇帝登基的时候, 都是没有太上皇在的,你不能时时想着在你上头还有一个人。”
元昕听罢,好半晌都没吭声。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顾虑?”叶蝉问他。元昕沉了沉,道:“母后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不担心自己处理不好政事,我是担心……”他滞了滞,长叹,“打从父皇下了禅位的旨后,兄弟们都对我恭敬得不得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不仅不是滋味,更迷茫于登基之后要如何相处。现下父皇只是下了禅位的旨,兄弟们就已经这样了,那等到他真正由太子变成了皇帝,他们还会拿他当兄弟看么?
他们都是打小就没经历过兄弟离心的人,现下兄弟几个这样真让他怵得慌,他已然苦恼了好几天,还是找不到解决方法。
叶蝉这么一听,一时也沉默了。
她思量了好一会儿,斟酌着问他:“你宝亲王叔的事,你听说过吧?”
元昕点头:“听说过一点儿。”
叶蝉颔了颔首:“要论忌惮皇权,你这几个兄弟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他更忌惮皇权了。但人情上,总是事在人为,你父皇连他都能拉回来,你若维系不好你的兄弟情,就只能是你自己不尽心了。”
元昕听罢,沉思着离开了长秋宫。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再也没提过这种顾虑。
月余后,新皇如期登基,宗亲们按规矩在登基大典之后入殿觐见。
元显等几个兄弟按道理都是第一拨进殿觐见的,但御前宫人将他们请进了侧殿,就上了好茶请他们坐着稍候,说陛下要先见别的宗亲,委屈自家兄弟先等等。
兄弟几个都不由蹙眉,元晨锁着眉头看旁边的元晖:“哥,这什么意思啊?”
“不拿咱们当外人呗。”元晖一哂,“好事。”
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三个时辰。几人眼看宗亲们三五成群地陆续告退,殿外的夕阳一寸寸地往下落,还是迟迟不见正殿传召。
直至临近晚膳的时候,倒见谢妙来了。
“你怎么来了?”元显问她。
妙妙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落了座,饮了口茶道:“皇嫂跟我说让我先别回府,来紫宸殿一趟,我就过来了。”说着她看了看哥哥们,“你们等什么呢?”
“等你皇兄呢。”元显一笑,“到现在也没见我们,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话音未落,侧殿门口玄色身影一晃,“卖药”的来了。
几人忙要离席见礼,却见元昕脚下停都没停,就近端起元晨手边的茶水就喝了下去。
“……”几人都一僵,元晨尴尬道:“哥……那个我……喝过了……”
“不碍事。”元昕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便瘫软地坐了下来。
几人一时都拿不准这礼到底还见不见,几道视线在元昕面前递个不停。元昕恍若未觉,瘫在那儿无力道:“累死我了。晚上咱兄妹几个一道用个膳,你们想吃什么?咱涮个锅怎么样?”
“……”兄弟几个又互相递了一轮的目光,元显摆手让宫人退了出去,锁眉笑着向元昕道:“登基当日叫什么涮锅?陛下您这可不像样子。”
“都登基了,还连个涮锅都不能吃了吗?”元昕反驳回去,元显被噎住,哑了会儿又问:“去向父皇母后见过礼了吗?”
“他们说明天一早就离京,今天要早早歇着,不让我去烦他们。”他说着又撑身站了起来,吁了口气,一边搭着元显的肩头,一边招呼着另几个一道往外去,“走走走,涮锅涮锅,你们都吃饱了再回去。”
兄弟们只好跟着他去了,好肉好菜好酒一上桌,氛围就轻松下来了大半。
登基是个大日子,几人当然要先敬元昕一杯,元昕大大方方地喝了,又反过来敬他们。
他先敬元显道:“大哥最好了,多谢大哥照顾。日后父皇母后出去逍遥自在,我还得辛苦大哥多帮我。”
“二哥来,二哥您先把这杯喝了。”元昕忽悠着元晋先一饮而尽了杯中酒,接着笑吟吟道,“喝了这杯酒,吏部以后就归二哥了!”
“……”近来一直在躲差事的元晋面色铁青地瞪了他两息,扭脸就要抠嗓子眼儿。
“三哥……”元昕转向了元明。
元明把酒盏一放:“三哥我真不适合当官,尤其这工部吧,修房子挖运河这档子事儿对我来说……”
“我在紫宸殿后的库里看到好些尚好的字画。”元昕搭在元明肩上,压着音道,“哥你去年看上的那两幅也在,一会儿你带回府挂着怎么样?”
“……”元明没骨气地拿起酒杯跟他一碰,“明天我就去工部。”
然后就到了元晖。
前阵子对他最恭敬有加的就是元晖,所以元昕没急着给他派活儿。
他踱到元晖跟前道:“五弟啊……”
元晖站起身:“皇兄……”
元昕轻笑:“你等等,我跟六弟喝完再跟你喝。他们都说你这两年酒量最好,咱一会儿比比谁更厉害。”
“?!”元晖蒙了,心道谁说他酒量好?这不扯淡么?兄弟几个里他最不能喝啊?
但他自然是没逃过,然后不过片刻就被元昕灌得说胡话了。
他酒后说胡话的套路特别简单,一般都是背书,从《三字经》《笠翁对韵》之类的启蒙读物开始随机往后背,能背多久都没谱儿。
所以很快,兄弟几个就听得哭笑不得了。元显伏在桌子上笑得双肩直颤:“我的天,你们谁跟他聊聊天,别让他背了。”
元昕就给他夹了一筷子鱼:“来来来,五弟别背了,吃鱼。”
元晖醉眼惺忪:“曲沼鱼多,可使渔人结网;平田兔少,漫劳耕者守株……”
“……我就多余跟你说鱼。”元昕嗤笑着自己把那一筷子鱼吃了。
又过一刻,元晨也滑到了桌子底下。他喝高了从来不闹事(当然,也不背书),从来都是闭眼就睡。元昕招了招手,让人把他送进了寝殿。
再过半刻,元明也被扶进了寝殿。
元昕状似微醺地看了看桌上还剩下的人,觉得妙妙一个姑娘家还是别跟着他们疯了,就让人把妙妙先送回了府。
然后,他开始灌元晋。
元晋酒量是很好的,可不知怎的,竟也比他早一步醉了过去,元昕招了招手,宫人们便把元晋也扶进了寝殿去歇着。
——寝殿里哪儿睡得下这么多人?元昕估摸着,现在应该是床上两个、罗汉床上两个,再往下就该打地铺了。
就算打地铺也得继续。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然后拖着椅子蹭到了元显面前:“大哥……”
元显一按他的酒壶:“陛下。”
元昕不快地看向他,他眯眼一笑,改口:“四弟,你壶里这酒,掺水掺得不少吧?”
“……您这是什么话!”元昕强笑,但元显一把夺过了他的杯子,仰首就给喝了。
接着,元显不满地咂起了嘴:“我以为你只是掺水,合着连酒都没掺?你这可过分了啊!”
“大哥,我……”元昕自感丢人,抓耳挠腮,“您听我说,我不是成心戏弄你们,我就、就是吧……”
他沉叹了一口气,便把先前的顾虑跟元显说了。元显在酒劲儿中哈欠连天地听完,有气无力地颔首道:“我先前也猜到了一点儿。”
“所以您别跟他们说。”元昕这回给自己倒了一杯真酒,“我就是觉得,你们要是都不拿我当兄弟了,我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
“我明白。”元显点了点头,而后笑了出来,“咱兄弟几个……唉!”
他们兄弟几个,是真谁都没经历过那种史书中常见的天家薄情。他们的兄弟情分好着呢,所以格外害怕失去。
“你放心吧,我们心里都有数。元晖这阵子是紧张得过了点,我们会说他。”
元昕忙道:“那多谢大哥!”
元显嗯了一声,又把他的酒抢来喝了:“但酒里掺水这事你以后不许干了。君无戏言懂不懂?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哦……”元昕小声应了一下,元显不满地锁眉:“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元昕忙连声答应,接着又给元显倒酒。
“不喝了。”元显摆着手站起身,嘿地一笑,“你殿里哪儿塞得了那么多人,你当我傻?你们谁爱睡地上谁睡地上,我睡侧殿去!”
说完,他便跌跌撞撞地向侧殿走去。元昕忽地有一种恶作剧失败的失落感,只好目送着比猴还精的大哥往侧殿走。
然而在元显迈进侧殿殿门的刹那,元昕清楚地看到他脚下一绊,整个人直挺挺地向下拍去,同时殿中震起了一声惨叫。
“……”元昕目不忍视地捂住了眼睛,但口中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快来人!”
宫人们应声上前,他道:“把大哥给我扶进屋睡地铺去,不让他睡侧殿!”
元显没有表示抗议,因为在惨叫之后,他就迷迷瞪瞪地直接睡过去了。
然后这晚横七竖八睡的这一觉,让兄弟五个一齐声讨了元昕几十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正式完结啦!
这一家子兄弟们会和睦地相处下去,小知了小螃蟹也会和睦地相处下去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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