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登时面目扭曲，然她只低低地呜咽一声而生生忍下这般钻心彻骨的痛。只因秦本之也是隐藏的狠戾角色，他善隐忍，轻易是看不出什么的，然看不出并不代表看不见。

作为一个卑贱低微的丫鬟，她只能选择默默忍受。踩了一会儿，秦本之还特地抬起脚来看一看，只见原先就烫红了的一双手现如今已肿起来好些，十指都在微微地颤抖，已然伤得十分重了。

“找个大夫来看一看吧。”忽然，秦本之像是大发慈悲。

闻言，丫鬟只觉恐慌不已：“不……不用了……奴婢没事的。”

秦本之置若罔闻，只着下人将大夫请了来，大夫仔细看了看丫鬟的双手，只说不容易治好，却也没说不能治。

秦本之有了定夺：没说不能治便是还有的治了。“那如何才是不能治？”

大夫一愣，转而也就实话实说：“非得断了双手的筋脉不可。”

秦本之点一点头，随即便吩咐说：“那就烦请大夫帮她断了吧。”大夫怔住，随即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是勉强点头答应下来。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大夫，虽说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但医术再怎么高明也很难救了自己打的命，再者犯不上为一个卑贱低微的丫鬟招惹上谁，进而害了自己的性命。

于是，丫鬟的手就这么废了，一个手废了的丫鬟甚至不能在旁端茶倒水，那么留着也只是白吃饭而已，不如就此赶出去扔在大街上自生自灭的好。

当天，秦家扔出去一个手废了的丫鬟。那丫鬟倒在秦家门口的台阶上，双手连一丝也没有，她甚至很难站起来，只能匍匐在地上一点一点地靠近秦家大门，而后用肩膀一下一下撞击着冰冷的大门，嘴上不停地哀求。

终归是于事无补也自取其辱，这类的事并不少见，谁也都司空见惯了。

只是大街上或将多添一个乞丐罢了。

扔了丫鬟，秦本之颇舒心了一阵子，直至看见自己不得劲的手，他一下气上来。分明都是照常地伺候他，他偏是怎么也觉得不甚满意，接连一下发落了好些个下人，那些个妻妾就更是不敢吱声了。

好歹一夜平安过去。

秦本之的气还未消，居然一大清早的就要进宫禀明皇上，请皇帝做主，自己绝不能白白受着气。

朝堂上，朝臣照例是恭恭敬敬地分两边站着，常德则在皇上的身边站着，只一眼便看出皇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细想这些日子也没出过什么要紧的大事，于是提早上前一步，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朝臣们纷纷行礼要告退，只秦本之还未行礼。

皇上一眼瞧见他，不由得疑惑：“秦爱卿可有事要启奏？”

秦本之走出去，向皇上行礼道：“臣确有一事要启奏皇上。”

皇上仔细看了看他，忽然问：“你的一只手怎么看起来怪怪的？”

秦本之暗喜，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皇上好眼力，臣的手不幸受伤，虽经诊治却再难活动自如了。”

这可有趣了。明里暗里的谁可都知道呢，这秦本之可是皇上宠信——翟元的岳父大人，单凭这一层身份，能动他的也就皇上而已，还有谁能动得了他？

为着一只手的手便要禀告皇上，这不是忒小题大做了吗？不过提都提出来了，且是看他怎么个说法吧。

“你说吧，谁伤了你的手？”

“臣恳请皇上为臣作主，九千岁原是臣的女婿，皇上曾有手谕说小女三日不必回门，小女也就不常回来，怎知好容易回来一趟，父女俩见面倒是显得生分。”

“嫁出去的女儿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要是还似从前一般与本家亲近，却也是坏了规矩。”

“臣也知道这个，因此并未对此多有计较，可是小女临走却出言不逊，臣身为父亲也只是想训诫她一下，怎知道……”秦本之故意不说了，而眼神却多作躲闪。

“继续说。”皇上并非是傻子，前前后后的堆在一处地方，他也就明白了个七八分。

“女婿忽然出现并出手伤了臣的手，还杀害了一个下人，臣看了只觉恐怖。”

“那你想要如何？是求朕下旨和离，还是求朕为你严惩九千岁？”

秦本之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跪在地上行大礼：“臣绝无此类想法，但求皇上明鉴。”

静默了一会儿，皇上向常德使一个眼色，常德立马大声道：“众大臣先行退朝，秦尚书留下即可。”偌大一个金銮殿转眼便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皇上也从宝座上一步一步走下来。

秦本之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只觉得心都堵在嗓子眼儿了，现在的他就差狠狠扇自己几个巴掌。皇上宠信九千岁是谁也知道的，换作是谁也没胆儿在皇上的面前说九千岁的不是。

而今秦本之虽为尚书也是九千岁的岳父，可是朝堂上只有君臣。

即便是九千岁的岳父也无任何差别对待。

皇上最终在离秦本之只有几步远的地方站住，而后缓缓道：“朕的九千岁就那说一不二的性子，话说还是朕惯出来的呢。秦尚书对他不满意，是否也对朕不满意呢？”

秦本之把头埋得更深一些，发出的声音就跟蚊子似的：“臣……臣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皇上有什么不满意，臣只是……只是……”

皇上替他说了：“只是心有不甘，想要求朕为你主一回公道是吗？”

秦本之默认了。

可皇上接下来的话如同一盆雪水，将他的整个儿身心都浇湿透了：“既作了他的岳父，你就得有福享着也有罪受着。”末了，皇上还要补上一句，“要么乖乖地做个好岳父，要么提早享晚年也不是不可。”

这下什么都完了——辛苦劳碌一辈子，临了当上尚书却连个阉人都奈何不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他的老脸还能往哪儿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