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岁和没死。
只是躺在医院里, 高烧39.5度,在烧傻子的边缘徘徊。
裴旭天怕江攸宁挂电话,刻意得严重了些。
但沈岁和确实一直在碎碎念江攸宁的名字。
隔着听筒听不太真切, 但模糊无助的声音准确击中江攸宁心底最柔软的地。
寂寥的夜里, 江攸宁拉开窗帘望向外面昏沉天空。
大雨早经停息,微弱的光亮映入室内,漫漫睡得正熟。
良久。
江攸宁换了衣服,轻轻推开门出了卧室,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正好遇到起夜的慕老师。
客厅的灯忽然亮起,晃了下江攸宁的眼睛,她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了一下。
“去哪里?”慕老师还有些迷糊, 声音压得很低。
江攸宁动作微顿,“医院。”
“谁病了吗?”慕老师问。
“沈岁和。”江攸宁完又怕慕曦误会什么,又补充了句, “据病得很严重, 我去看一眼。”
幸好慕老师向来体贴,也不会多过问她个人的情生活。
她只是叮嘱:“去吧, 路上小心。”
江攸宁:“好。”
江攸宁到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一点,裴旭天早将房间号给她了过来。
她径直上去, 在那一层的走廊里就看到了裴旭天。
他在专门的吸烟区抽烟, 空旷的走廊里就他一个人,格外惹眼。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来。
两秒后掐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来了。”裴旭天跟江攸宁打招呼,声音淡淡地, 听不出喜怒,不过他整个人的质要比平常冷冽,浑身上下都透着寒, 估计也淋了大雨,一直没换衣服。
江攸宁微微颔首,“嗯。”
“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裴旭天推开病房的门,“十点多那会儿才开始烧的,不知怎么,体温越来越高。”
江攸宁进去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沈岁和,他睡得并不安稳,原本是蜜色肌肤的他如今脸色潮红,她往前凑了凑现他的嘴唇经干裂。
“这会儿呢?”江攸宁问:“多少度?”
“抽烟前刚给他测的。”裴旭天拿出了体温枪,“那会儿是39.3,现在降一点了,39.1。”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岁和在路上昏倒的原因不是淋了雨,是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再加上情绪激动,血压太低导致昏迷。
淋雨的后遗症便是突如其来的高烧。
裴旭天把原因悉数告知江攸宁。
他作为局外人,叙述得很平静。
病房内沉默了良久,裴旭天才问道:“看见那张图了吗?”
江攸宁:“哪张?”
“他在们楼下淋雨的那张。”
江攸宁点:“算看到了吧。”
路童应该在了群里,她没看见,但下班那会儿她看到了沈岁和站在大雨之中。
甚至,他们两人还在雨中对峙。
“我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学长。”裴旭天的话题转变地猝不及防,“应该知道吧?”
江攸宁点,“嗯。”
“我比他高一级,比……应该高四级吧?”裴旭天:“我跟他是因为在一个导师手下才熟起来的。”
“哦。”
裴旭天随意拉了把凳子坐,跟江攸宁和病床上的人都隔开了一定距离,许是怕过了寒给他们。
他做惯了争议解决,声音是极温和的,言语之间带着娓娓道来的叙,很容易就把人拉回了那个年代。
“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点想背地里把他揍一顿。”裴旭天:“这小子太拽了,又拽又臭屁那种,且还不爱话,跟他十句他可能就回两句,还有一句是太吵了。”
“我觉得他特别欠揍,但有一天我去外边吃饭,我们导师临时要找学生来课题的儿,只有他一个人帮我遮过去了。平常看着他没良心,但关键时刻他是最靠得住的人,且我看到过很多次他在学校西门那个角里喂流浪动物,也不是多有爱心,反正他这个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
江攸宁点:“我知道。”
裴旭天叹,“也是,都知道。”
“他确实过分。”裴旭天:“但他也有苦衷,再给他个机会不行么?我看着他这样……就跟自虐似的,或者……骗骗他?”
“裴律。”江攸宁温声开,“我跟他聊聊吧。”
裴旭天那些本就无法出的话最后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行。”裴旭天:“这儿就交给,我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给他拿几身干净衣服再来。”
江攸宁:“好。”
“里边有休息间,困了就去睡。”裴旭天给她拉开了休息间的门,“隔半个小时给他测一次体温,只要温度不升就好,有什么异常就摁铃。”
江攸宁:“知道。”
“辛苦了。”裴旭天叹,“他身边确实也没合适的人找。”
“嗯。”江攸宁率跟他告别,“再见。”
裴旭天不放心地又给沈岁和测了下/体温:39度,又降了一些,这才离开。
病房里忽然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还半昏半睡,江攸宁此刻格外地清醒。
她好像又一次站在了分岔路。
就像多年前在咖啡厅里重遇沈岁和,他着问她要不要结婚一样。
又是一个欲望深渊。
她内心沉稳的天平摇摇欲坠。
但最后——及时遏制。
以沈岁和现在的状态来,他们磨合不到一块去。
与其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留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彼此好好长。
沈岁和觉自己在沙漠里行走,前是望不见尽的黄沙,后面是无边无际的狂风。
烈炎炎,他干舌燥。
有温柔的清凉的水落下来,像是润物细无声的小雨。
他挣扎着缓缓睁开眼睛,熟悉的人映入眼帘。
他的身子忽然一僵,眼睛一动不动。
良久。
他涩着声音:“我做梦了。”
“没有。”江攸宁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别动。”
她的睫毛又卷又翘,半个身子俯下来,沈岁和能闻到清香味。
几秒后,她坐直身子,把手里沾了水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又拿过体温枪给沈岁和测体温:37.8。
低烧,好了很多。
也不枉费她的辛苦。
沈岁和一直盯着她,没有话。
似是不敢。
“好一点了吗?”还是江攸宁问。
沈岁和点,“睡得还好。”
他确实很久没有睡一个好觉了。
只是声音仍旧有些晦涩嘲哳,一话就像在撕裂声带一样。
“继续睡吧。”江攸宁:“还没退烧。”
沈岁和盯着她看,没有话也没闭眼。
“睡吧。”江攸宁的声音很温和,“时间还早。”
“现在几点了?”沈岁和问。
“3:23。”江攸宁看了眼手机回答。
然后是无尽的沉默。
“江攸宁。”沈岁和哑声喊她的名字,“我没有装酷,也没有强迫,更不是卖惨博同情……”
“我知道。”江攸宁打断了他的话,“只是还没学会怎么做。”
她的声音很清冽,看向他的目光仍旧澄澈。
“是。”沈岁和应:“只要告诉我,我会去做的。”
“可是我需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江攸宁叹了声,“沈岁和,我不想我们变这样的。”
“但经这样了。”沈岁和抿唇,“往前走好嘛?”
“我是在往前走。”江攸宁低下看向他,“但呢?还陷在过去出不来。”
沈岁和沉默。
病房里安静地掉根针都能听见。
隔了会儿,江攸宁倒了杯水给他,他伸出左手接过,轻轻抿了一。
跟她刚来时相比,沈岁和的脸色经好了很多。
起码鼻尖不再冒汗、满脸通红。
“江攸宁。”沈岁和问:“我要怎么做我们才能回到过去?”
“回不去了。”江攸宁笃定道:“原来的子让我到痛苦,所以我永远不会回去。”
沈岁和立马道“我会改的,以后只要需要,我会出现在身边,我会保护跟漫漫。”
江攸宁摇,“别谈这些了好吗?”
她伸手接过沈岁和的杯子,给他往上提了提子,全程情绪平静,但对这件情略带抗拒。
沈岁和噤了声。
夜风刮过窗沿,给安静的病房制造了些杂音出来。
良久。
江攸宁终于组织好了语音,她很严肃地喊了沈岁和的名字,“沈岁和,我不是没有给机会。”
“是自己忽视了一切。现在的样子让人喜欢不起来,在做的情是我曾做过的飞蛾扑火,让我告诉该怎么做,该如何爱我,可是……抱歉,我教不来。迄今为止,我也只做到了爱,和真正爱自己,我也没能平衡好两件,甚至不想去平衡。”
“我想要的是安全、是偏爱,可从没给过我。我经不是20岁的小生,去做两束插花就能把我打动。昨天得话或许有些偏激,但我是真心的。”
沈岁和安静沉默地听着她话。
一字一句。
没有悲伤和难过,他只是在听她的想法。
“我要的不是觉得后悔了,所以盲目来爱我。”江攸宁深呼吸了一,把自己考了一晚上的话出来,“我要的是爱自己,然后再来爱我。”
沈岁和的舌尖儿抵着腔,几秒后着问:“可我好像从来没学过爱这回。”
“没谁是天生就会的。”江攸宁:“沈岁和,学着长大吧。承认、坦诚、自信、爱人,哪怕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我真的希望能好。”
灯光柔和,江攸宁的表情也很温柔。
恍惚间,沈岁和好像回到了,他们刚结婚不久,江攸宁总这么温柔。
她从没闹着要过什么,沈岁和便觉得她不需要。
“江攸宁。”沈岁和看她,“那等我学会了,还在吗?”
江攸宁摇了摇,“不一定。”
“为什么?”
江攸宁了下,“我要往前走了啊,脚步往前迈,去遇见的人,如果回过来我们仍旧能相爱,我也不会抗拒跟在一起吧。”
换言之,他为了她的众多选项之一。
她也给了他一个平等的机会。
她们慢慢往前走,不刻意去等,也不刻意去为了对改变。
能够重遇那便是缘分,如果不能那就祝愿对。
“我妈去世了。”沈岁和忽然。
江攸宁点:“有听。”
“她当初想让我跟离婚。”沈岁和:“我们离婚有她的因素在,但……”
“我知道。”江攸宁得温和,“以往我对她的尊重全部基于对的爱之上,她的离世对我言就是一个讨厌的人离开了。或许觉得这个法很不好,但在我心里,她确实是一个讨厌的人。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但最后我心寒的不过是从未站在我这一,且她的离开并不会改变我们那段婚姻的本质。
“从未对我上过心是不争的实,我将生活的仪式给拉满,但也没换来相同对待,我一次次充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所以离婚是必然的。两个都没学会正确去爱的人在一起就像是两棵仙人掌,永远无法相容。”
“所有的苦衷在我这里。”江攸宁着看他,“归根结底不过三个字:不够爱。”
良久,沈岁和低下,“抱歉。”
他的身子慢慢缓下去平躺在床上,像是在跟她作保证,“我会爱的,江攸宁。”
“哦。”江攸宁:“记住我的,爱自己吧。”
沈岁和:“哦。”
他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不知道在考什么。
江攸宁坐在床边打开手机看电子版的卷宗。
病房里再度归于沉默。
隔了会儿,沈岁和温声:“去睡吧。明天不还上班吗?”
“没,我看卷宗。”
沈岁和:“还是离婚案么?”
“是。”江攸宁:“不算难,我看一会儿去睡了。”
沈岁和:“最近工作忙么?”
“还好吧。”江攸宁:“能应对。”
沈岁和:“那就好。”
“漫漫呢?”沈岁和问:“他最近乖不乖?”
江攸宁:“不是知道么?虽然去的时候我不在,但慕老师都有跟我啊,前两三天不还去看了他么?”
“他好像快会话了。”沈岁和了下,“之前他一直喊我bobo,还喊了‘么么’,应该是在喊妈妈吧。”
“嗯。”江攸宁点,“基本上也就这两三个月的儿,他挺聪明的。”
“咱俩都不笨。”沈岁和终于自内心地了下,“我小时候听我爸,我八个月就会话了,且比较伶俐那种。”
“是吗?”江攸宁耸了下肩,“那要让失望了,我小时候话晚,慕老师我一岁半才会喊爸爸妈妈的。”
“没关系。”沈岁和立马道:“漫漫迟一点儿话也挺好。”
江攸宁:“……”
尽管两人的对话步入正轨,但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沈岁和在没话找话罢了。
但跟漫漫相关的话题聊完之后,又是沉寂。
几秒后,沈岁和又换了话题。
他问,“哥大好吗?”
江攸宁皱眉,“我读研究生的地?”
沈岁和点,“不是换个环境可能会有不一样的心境吗?我现在待在国内确实挺压抑的,去申请一个自费到那边待半年或者一年。”
“环境挺好的。”江攸宁:“就是一个人到那边吃不习惯。”
沈岁和:“我学做饭。”
江攸宁挑眉,“也倒是不错,不过别把厨房炸了就行。”
“还好吧。”沈岁和:“我慢慢学。”
江攸宁:“也好。”
隔了很久,沈岁和问她:“明天,跟我一起回华政看看吗?”
他很想回到相遇的那个地。
看一眼也好。
江攸宁却适时低下,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不了吧。”
“,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