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从出生时就有了使命, 不,准去的说,当她的母亲爱丽丝菲尔孕育她的时候, 当她在母亲体内第一次出现心跳的时候,等待着她的便是注定以消亡的结局。
这短暂的一生当中,伊莉雅觉得自己似乎总是在等待。起初,她双亲健在, 于是她在父母温柔的注视中满怀希望的等待着暴风雪过去,等待着春天到来,等待着胡桃树的幼芽茁壮成长变成一株健壮的树枝。当他们携手去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 似乎也将希望一起带走了, 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 还以为名为希望的温暖依然停留在自己的手中。
于是她等待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她开始等待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父亲敲响城堡的大门, 等待着下次调整体内种下魔术回路的疼痛, 等待自己身边的人造人变成实验的失败品被扔进垃圾场。
等待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也不需要期待什么会得到好的东西,也不会失望。只需要在空旷冰冷的城堡中披上一张并不温暖的毯子, 在一个又一个的噩梦中数着日子活着就能等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她的生活当中一向缺乏选择的权利, 也没什么娱乐, 她与父母的记忆仅仅停留在一张照片上,照片里看起来是一个春天,冰雪消融野花绽放,她的手里正举着一朵红色的小花,三个人挨得很近,笑的非常开心。
她已经记不起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了, 就像如果没有照片,她甚至无法完整地回忆起父母亲的脸。她只能恍惚记起曾经有高大的男人把自己架在肩膀上去看更高的胡桃树芽,回到城堡中后会被温暖的手将冰冷发红的指尖重新焐热。在冰冷和孤独之中,这一点点陪伴和温暖实在是太重要了,于是即便是仅仅存在在模糊的记忆当中,伊莉雅依然视若珍宝。
她一直在等待着父亲的回归,他们约定好要在风雪平息的时候,趁着还算灿烂的阳光出去打一场雪仗。她相信父亲是会回来的。毕竟他们都已经约好了。
于是在最初的那几年,她会在魔术回路调整完毕,血迹斑斑的身体重新被切开又缝合,疼痛折磨得人无法闭眼的时候,颤抖着将那个相框抱进怀里。相框时用黑胡桃木制作而成,染上城堡中寒冷气息的木头变得像一块坚硬的冰,抱进怀里的时候她忍不住抖了抖。
“晚安,妈妈,晚安,爸爸——你可要早点回来啊。”
爱因兹贝伦的城堡常年处于风雪之中,这场风雪似乎永远不会停下。在等待的日子里,她总是喜欢将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因为体温在周围的一小块留下一层淡淡的雾,忍受着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的寒气,固执地等待着那个回不了家的战士。每当有马车经过,她便会满怀欣喜的奔向城堡的大门,有时连鞋子也忘了穿,白嫩的小脚踩在冰冷的石板上,一路啪嗒啪嗒的直到大门。然后如同往常一样,被从豁然洞开的门里吹进来的冰锥般的冷风狠狠地刺一刀。
她等不来除了爱因兹贝伦之外的任何人。
谁也不会来。
凄寒的夜里,狂风砸的窗户直响,伊莉雅双眼大睁着看着天花板。爱因兹贝伦的古堡屋顶极高,白与灰交错的砖瓦像极了死人泛白的眼,黑夜给这一切都蒙了一层雾气,就这样看着这寒气森森的天花板,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逃跑的冲动。只是疼痛使她除了颤抖动弹不得。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暗中死人的眼睛里长出了无数手臂,像是从坟地里长出来的那样,向她伸过来,藤蔓一样将人缠紧。她看着那只眼睛,那只死人的眼睛也正在死死地盯着她。
“你是谁。”她问:“你是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了片刻变消散了。
但其实伊莉雅知道,那双眼睛一直都在那里,早就盯上她了。只是彼时她的身边尚有守护者,让它不敢轻举妄动,到了现在,她成了孤身一人,它就小人得势,露出原本的嘴脸来了。
对。她蓦然想起,自己是有守护者的。
她其实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颤抖的手臂又一次伸向了床头上放着的相框,摸索的多了相框都被磨的光滑无比,这次的疼痛又较之往常更加剧烈,黑夜里,相框跌落玻璃破碎的声音分外刺耳。
伊莉雅惊慌失措,她顾不得玻璃会扎伤脚丫,赶紧跳下去。可这根本无济于事,相框已经被打碎,玻璃上那两套刺眼的裂纹正好将她与她的守护者们割裂开来。
她的失措只持续了相当短的一段时间,令她自己都感到意外,之后便是突然腾起的狂怒和怨恨。这些情绪就像火一样,仿佛连她自己都要燃烧殆尽,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夜突然爆发,她大哭起来,不知是因为被打坏的相框还是被刺伤的脚趾。
我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她想。
但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我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行的!
新的等待开始了,她开始等待自己成为master,等待与爱因兹贝伦的秘密武器定下契约,等待登上圣杯战争的舞台,等待杀死叫做卫宫士郎的人。比起心中原本填充了希望,怨恨和怒火让她更加斗志满满,她发誓绝不会将胜利拱手让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推开了大门,看见了被禁锢着的berserker。
那不能被称为一个人,那只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一团漆黑的不祥。但伊莉雅确很高兴。因为这是她的berserker,在战争结束之前他都是她的。有了这团火焰,她就不用再整夜整夜看着那只苍白的眼睛,也不用再担心那些从眼睛里长出藤蔓一样的手臂。berserker会把它们都烧光的。她已经有了新的火,不会再继续寒冷下去了。
“我是伊莉雅斯菲尔。”她说:“我喜欢你,berserker。”
由于berserker并不是根本意义上的英灵,强大的魔力输出让伊莉雅的调整变得更加频繁了。垃圾场的废品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要将身边的人一天换几次,她开始喜欢待在berserker的身边。尽管他不能说话,也不会回应自己,她还是很高兴——至少他不会突然消失。
在订立契约之后,master有时会以做梦的形式看到从者的生平过往,伊利亚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经历。
在梦中,她似乎成了berserker——准确的说是还活着的berserker。她看见了一些片段,一些让人与berserker无法联系在一起的片段。她听说过无数关于berserker的传说,这个让爱因兹贝伦出尽了风头,几次将圣杯与荣誉一起带回来的从者是爱因兹贝伦的王牌,他与“凶悍”“无敌”“最强”画上等号。伊莉雅从没想到她会有机会以这样的方式去了解这个无名英灵的人生。
他所处的年代并不和和平,但因为他和他的同伴家人都还算强大,所以也不用特别担心。从少年长成青年,战火的洗礼中这个年轻人失去了他的朋友,亲人,但在鲜血和硝烟的浇灌下越来越强,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是无言的威慑,他的名讳只要说出来就能让敌人不战而败。
但幸好,这个可怕的强者并不孤单。
他的身边始终有一个叫做泉奈的人陪伴在他的左右。他一生中所有的喜乐似乎都与这个人有关。只要这个人出现berserker便会不自觉地愉快起来,无论在哪里,他都能一眼就在人群中发现那位泉奈。有时他会上前打声招呼,然后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点东西,但更多的时候,他只要看见她就会疲惫尽散,用模糊双眼继续工作。
一群人的集会中总会有不同的声音,berserker似乎是首领,他的命令屡次被人反驳后,在他出声动手之前,一道身影闪电般的窜了出去。那是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坐在灯下阴影之中泉奈。她沉默着将一把匕首贴着那人的脸刺进地里,一只没到柄,然后一言不发的重新回到阴影之中。但在berserker的面前,这为泉奈很少有这样杀气腾腾的时候。
更多的时候,她像一只猫咪一样,享受着阳光的温暖,在走廊上打个盹,被摸着脑袋叫醒后不满地埋怨两声然后起来干活。
她总是笑眯眯的。
虽然看不到,但想必berserker也一样。这种愉悦是藏不住的。伊莉雅一下子就明白,泉奈就是berserker的光。
这两个人似乎永远都不会吵架,伊莉雅即便只是看着也能感受得到那种融洽和温暖。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她与亲人相处也正如berserker与这位泉奈。她还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泉奈和berserker的第一次大争执似乎是因为伤病问题,她有些看不懂具体的经过,但看起来似乎是那位泉奈最后获得了胜利。而第二次争执——不,不叫争执,第二次似乎只是berserker本人的出走。
他抛弃了那个泉奈,踌躇满志的踏上了征途。
之后的记忆被狂气侵染,只剩下大块大块的漆黑脏污,像是恶作剧的孩童在画纸上用刷子蘸上墨汁,随意的涂抹在彩纸上。被沾污的记忆除了浓重的让人不适的黑墨,什么都看不见了。
之后便是等待了。
等待时间流逝,等待自己死去,等待着永远不会照进黑暗的光。
伊莉雅斯菲尔在黑棺中穿行许久,她不知道这是否是assassin的诡计,甚至不太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有意义,但她知道满怀失望的无尽等待是什么滋味。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她走的太深了,从被打破的结界口里透进来的一星半点亮光已经看不见。而原本就漆黑的berserker想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躲避她简直太容易了。
就算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她也看不到他。
想着,伊莉雅伸出右手,下达了自己自圣杯战争以来的第一条令咒命令。
——“我的berserker,现在立刻来到我的面前。”
令咒确实被消耗掉了,命令也已经被执行,但她眼前依然漆黑一片。于是她下达了第二条命令:“让我能够知道你在哪里,让我能碰触你。”
当漆黑中有什么东西碰了碰她的手,她便知道berserker的方位了。
“我见到那位泉奈了,berserker。”她说。原本就是少女,嗓音却更偏向孩童,伊莉雅平时说话就算骂人都会因为不够凶听起来像是撒娇,但现在,黑棺却给这娇嫩的声音蒙上了一层严肃。
一把拽住似乎听到这个名字就想逃跑的berserker,伊莉雅用尽全力拖着他,尖叫:“你不能就这么跑了!我已经找不到出去的路了!而且如果因为做了错事害怕承认就永远躲在这种地方的话,不是太可笑了吗!”
这场角力实力悬殊,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伊莉雅被拖得几乎站不住也决不放手,咬着牙支撑着。终于,拖行她的怪力终于平复了些,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可是我不能去见她,伊莉雅,我不能离开这里】
伊莉雅:“你当然可以。”
“她一直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等到。泉奈应该已经死了,可是她看到你的时候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这样的等待很让人…难过,你不应该连个道歉也没有!”
berserker似乎无动于衷,伊莉雅咬了咬牙。
“实话跟你说吧,saber——也就是泉奈,她伤到了自己的灵核,夏目贵志是治不好她的。如果这样你也不愿意去见她,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似乎楞了一下:“什么?”
“英灵是超越时间的存在,但是如果灵核毁坏,那就彻底消失了——你不想去看看是什么人做的吗?”
【……我不能】
“你可以!”她大声打断berserker,用令咒下大了第三条命令:“跟我一起离开这里!berserker!”
黑暗中,鲜红的亮光如箭一般破开浓黑,最后一道令咒被使用了。风暴将黑暗卷的时浓时淡,有人在令咒的强制性之中一跃而起。强的可怕的魔力乱流在向上狂突时将下方的填充物般的黑暗全数轰飞,形成了一小片真空区域,乱流继续向上突进,已经到了黑棺的边缘,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向前突进。空间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在他举起重拳最后一击中,彻底支离破碎。
囚禁了宇智波斑千百年的枷锁,在今天被打破了。
看着这在空中化作灵子的空间碎片,伊莉雅如获新生。
这三道令咒对圣杯战争没有任何好处。伊莉雅想。
但这是她的选择。
她突然发现,她其实还有另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