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硝烟弥漫在半空之中,林欣瑶微微一吸,便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
天空是暗的,但地面是亮的。道路两侧的路灯照射着淡黄色的光,灯柱上则有灯笼图案的红色灯条。灯下遍布低矮的绿化灌木,这些灌木虽然已经因严冬而枯萎,只剩光秃秃的枝干,但枝干上却缠绕有五颜六色的彩色小灯,它们闪烁着或黄色、或红色、或绿色的光,从远处看去,直觉进入了一片迷离的光彩世界,美妙绝伦。
张昀和林欣瑶便在这一片七彩中往前走,一直没有说话。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话要说吗?”终于,张昀打破了沉默。
“嗯……我之前睡觉的时候,你接了我爸爸的电话,对吧?”林欣瑶犹豫了一下,问道。
张昀点点头,道:“总不能让叔叔担心你吧?”
“那你们都说了什么?我爸爸他……有没有说一些过分的话?”林欣瑶有些紧张地问。
这是害怕你爸爸直接转账五百万让我离开你吗?
张昀听到林欣瑶的问题,不禁感觉有些好笑。
然后他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林欣瑶蹙眉问。
“没没没,没笑。”张昀赶紧正色道,“我就是问候了一下叔叔的健康,然后叔叔鼓励了我一下我的工作。”
“就……这样?”林欣瑶狐疑道。
“就这样。”
“没说其他的事?”
“你想我们说什么?你总不会以为叔叔会说给我五百万,让我离你远点儿吧?”张昀很是轻松地说着。
和林光耀说的那些话,自然没必要让林欣瑶听见。张昀做出的承诺,只需要他努力完成就行了。
“呸!你也值五百万?”林欣瑶不禁呸道。
“你值五百万啊!”张昀笑道。
“那倒也是……”林欣瑶承认了。她又问,“然后呢,没再说什么别的?”
“倒是顺便说了一下你的事。”张昀看了林欣瑶一眼。
林欣瑶顿时又紧张起来:“我的什么事?”
“我跟叔叔说,你当演员是因为你喜欢,劝他不要阻止你。”
“然后呢?”
“然后叔叔说我是诡辩。”张昀如实说道。
林欣瑶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你确实挺能扯淡的。”
“哎,这种词语在你嘴里说出来,很毁人设的好不?”张昀吐槽道。
得知林光耀和张昀并没有如想象般吵起来,林欣瑶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她迈着轻快地步伐,快速超过张昀,往前蹦跶去。
一边蹦跶,一边说道:“我就是我,我想说啥就说啥,别人眼中的人设,跟我有什么关系?”
“很好,你已经领悟到当一名大明星的真谛了。”张昀夸赞着,脚下也加快速度,紧跟着林欣瑶。
两人经过这一番交谈,心情已变得欢快起来。一路向北,飞快地穿过几条街道,听闻了无数次二踢脚、挂鞭的爆炸声音,以及孩子们嬉闹,放小地雷的声音后,两人来到了一座不算长的长桥前。
这桥没有名字,只是因为桥下有一条流淌的溪流,故此新泰人将其称之为“溪桥”。
在溪桥的东北侧,立着一株孤零零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古树。张昀并不是什么植物学家,并不知道那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品种,他只知道,自他有记忆起,这棵树便立在桥边,从来没移动过——能移动才真是见鬼了。
不过十余年前,这棵树也并不孤独。那时候紧挨着这棵树,仍有数十座破旧的平房,张昀家里有一个亲戚,就住在这棵树旁。张昀依稀还记得小时候串门,他曾在平房与平房形成的窄小走廊间穿梭,若是晚上,那窄窄的长廊便会多几分恐怖。
不过现在都没有了。街道的扩建、地产的开发,让平房尽皆成为过去。亲戚家分到了两套回迁楼,早就成了在新泰来说属实不错的本地中产。
只剩下这棵树,因为年头过于久远,外加一些迷信的因素,仍然矗立在这里,成了新泰的一个标志。
此时,这棵古老的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竖直灯管,那些灯管密集汇聚,尽皆向下延伸,远远看去,真如许多人墙纸上的许愿树一般美丽而梦幻。
这梦一般的场景猛然间进入张昀和林欣瑶的眼帘,已然习惯了的张昀却没多少感觉,林欣瑶却眼前一亮:“那棵树好漂亮啊!”
“那棵树的年纪比你和我加一块儿都大。”张昀对林欣瑶说道。
“那这棵树一定很有灵性了吧?”林欣瑶睁大眼睛,眼神中充满了惊奇。
“有没有灵性不知道,不过很多人喜欢往上面挂红绳。”张昀说道,“可惜咱们没有红绳,要不也可以绑上一根。”
“不要紧的,我们拍照就行了!”林欣瑶提议道。
张昀自然无不应允。两人随即走到大树近前,林欣瑶掏出手机,让张昀摆一个pose。
作为一个没什么拍照经验的男人,张昀理所当然地伸手比划了一个“耶”。
“好!”林欣瑶拍了一张,复又道,“换个姿势!”
张昀想了想,便缩回食指中指,弹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个李瓜皮经典动作“赞”。
“啊~你的姿势好土啊。”林欣瑶拍完照,埋怨道。
“姿势土一些没关系,只要长得帅就行了。”张昀笑道。
林欣瑶吐了吐舌头:“不要脸。”
“我只是实话实说。”张昀无辜道。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林欣瑶无视了张昀的无辜,转而问道。
“这个嘛……”
张昀心想,不是你叫我出来的吗?怎么现在又问我去哪?
但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张昀环顾四周,目光忽然落到溪桥下漆黑的河面上。
“我们去打出溜滑吧!”张昀指着桥下,提议道。
“这个河还能下去?”
“当然能下去,这里可是新泰非常受欢迎的一个地方,我高一的时候,总是来这儿滑冰。”张昀说话间,已经领着林欣瑶找到走下河堤的台阶,直接来到了河边。
桥下漆黑一片,张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白色的光照亮了一大片河面。河面上雪光粼粼,张昀伸脚试了一下,上面的积雪几乎没过脚踝。
他愣在原地,叹了口气。
林欣瑶关切问道:“怎么了?”
“走吧,打不了出溜滑了。”张昀遗憾地道,“我记得我高一的时候,这里的雪根本存不下,一下雪就会有人将河面清理出来,做成一个天然的溜冰场。当时只需要花五块钱,就能租一个冰爬犁在上面玩。没想到这才几年啊,雪都没人清了。”
这大概是时代变迁的结果,手机时代,谁还会在冷风中玩这种无聊的游戏呢?
林欣瑶深深看了张昀一眼,忽然笑道:“滑不了冰,我们可以打雪仗啊!这么厚的雪,在京城可不容易看见!”
说着话,林欣瑶弯腰就抓起一团散碎的雪,打在了张昀厚厚的羽绒服上。
“嘿!你敢跟我这个东北人玩打雪仗?疯啦?”张昀宠溺地笑了笑,立刻也抓起雪来,反击林欣瑶。
雪仗一打起来,两个人可就停不下来了。尽管这雪并不能攥成雪球,尽管河面上黑漆漆的,两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却仍然撒欢地玩了起来。
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尖叫声、笑声、追击声片刻不停,此起彼伏。
也不知玩了多长时间,张昀和林欣瑶的苹果手机相继被冻得一丝一毫的电量都没有了。
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干脆并排躺在厚实的雪面上休息。
“好过瘾啊!”林欣瑶喘着粗气,笑着说道。
“我也好多年没打过雪仗了。”张昀同样笑道。
“你们东北孩子的冬天一定超级快乐!”林欣瑶羡慕道。
“现在不知道,我小时候确实非常快乐。”张昀回忆着,“我小时候住在村子里,四面八方全是山。一到冬天的时候,我们这帮孩子就会上山打爬犁(雪橇)。从山顶顺着大人砍柴压出来的雪道,一下子冲下来,老刺激了!有时候速度太快刹不住车,那就很可能冲进两边的壕沟,沟里全是雪,人一进去就没影。有些特别点儿背的,还可能撞到树上,半天不敢动弹……”
“这么危险啊?”林欣瑶惊道。
“好像是有点危险,不过小时候也没人在意,危不危险的,这么多年也没见出过什么大事儿。”张昀说道。
“那你有没有撞过树?”林欣瑶问。
张昀嗤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当时可是村里打爬犁打得最好的!”
“这样啊……”林欣瑶若有所思,猛然问道,“阿姨不是说,你小时候很少和别的小孩玩吗?”
“呃这个……”张昀被林欣瑶这句话弄得语塞了。
林欣瑶见张昀这副吃瘪的样子,嘻嘻笑了起来。
“我知道,梦里,在梦里打爬犁打得最好。”林欣瑶帮张昀想到了答案。
“梦里,确实是在梦里。”张昀点头承认。
说完这句话,张昀和林欣瑶非常默契地同时沉默了下来。
声音一消失,天地的冷酷无情和冬天的万籁俱寂便扑面压了下来,远处虽有炮仗鸣响,进入耳中却变得虚无缥缈,整片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黑暗和寂寥。
倘若是一个人,兴许便会生出孤独感,凄凉感,感受到天地无情的冷漠。
而若是两个人,且是两个互有爱意的人,那么哪怕天地再如何冷漠,也驱散不掉彼此间的热。
林欣瑶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边张昀的存在,所以她十分安心。
躺在雪地里,眼睛直直看着天空。
就那么看了好一会儿。
可惜城市的夜,天上看不到几颗星星。
有些无聊。
林欣瑶想着,喊了一声:“张昀!”
“嗯?”张昀答应道。
“你在干嘛?”林欣瑶问。
“看星星。”张昀答。
“好看吗?”林欣瑶又问。
“好看啊,超级好看。”张昀又答。
“我也在看星星,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到?”林欣瑶纳闷道。
“天上本来也没有星星。”张昀道。
“那你怎么说好看?”林欣瑶疑惑。
“因为好看的,是你啊。”张昀道。
听到这句话,林欣瑶怦然心动,她轻轻回过头,便对上了张昀明亮的双眸。